一聲驚雷乍響,打破了茫茫荒野的平靜。閃電如銀蛇般撕破了陰沉的天空,在奔湧的鉛雲中肆意穿梭。呼嘯的風帶動了黑雲劇烈翻滾,黃沙漫天,如煙如霧,彌漫四方。俄而,豆大的雨點裹挾著塵土砸向大地,頓時,雨水衝刷著大地,順著乾裂的縫隙流淌,滋滋作響。
旱災多年的千裡村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
雨過天晴,本就破敗的千裡村被大雨打的麵目全非。村口的地上躺著一個女子,她渾身被雨淋濕,發絲攪在泥漿裡,一動不動,儼然沒了生氣。
她就趴在此處一天一夜,無人發現,身旁隻有紛紛出穴飲水的動物,還有一匹馬正俯著頭舔舐著她的麵龐。
忽然,這名女子睜開雙眼,如詐屍般驚坐起,將一旁的馬兒嚇得咿咿呀呀地叫喚著。她一臉驚恐地環視四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滿泥漿的襤褸布衣,雙手急忙上下亂摸一通。女子從口袋中翻出了一塊鏡子,顫抖著舉到麵前——
臉龐瘦骨嶙峋,麵色蠟黃如枯草,發絲之間滿是泥沙和汙穢,十分狼狽。
“啊——”
女子尖叫一聲。
“這是哪?我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女子頭痛欲裂,掙紮地趴起身子。她撿起身旁被泥漿浸濕的報紙,費力地看著。
隻見上麵寫著幾行大字——大寧王朝太平十七年。
“大寧王朝?”蘇禾拍了拍腦袋。
多麼熟悉的名字!
“這不是我看的小說裡的朝代嗎?”蘇禾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不會,不會我穿越進書裡了吧?”
蘇禾,這位借屍還魂的現代女子,萬萬沒想到昨天的一句玩笑話竟成了真。
作為一名剛畢業的待業女大學生,蘇禾像往常一樣宅在家裡看曆史小說。
蘇禾在大學裡學習的是營養學專業,這讓她在這四年都飽受父母的抱怨。他們認為,這麼小眾的專業根本沒有出路,還不如學當廚師,至少還能掌握一門手藝。對於蘇禾來說,當初報考這門專業的確是出於對美食的熱愛,並且也熱愛下廚。在廚師和營養學之間,她選擇了後者這個聽起來更高大上的學科,隻是沒想到四年的學習大多都是理論和實驗,雖然常常能滿足口福,但與廚房幾乎毫無關係。
蘇禾白天學習食品安全和營養指南,晚上就打開外賣軟件點各種垃圾食品,同時又要受到來自父母的轟炸,她不免感到後悔。但學都學了,至少比廚師好就業,畢竟現在大家越來越重視營養了,營養顧問之類的職位越來越缺乏。於是就在這樣的自我催眠下,蘇禾順利畢業了。
可是就業並沒有蘇禾想象的順利,幾次碰壁後,她選擇先在家裡休整,買了一係列曆史小說打發時間,其中有一本專門寫古代民間美食的製作過程。蘇禾看得入迷,不禁在內心感概:
“要是我穿越回去就好了。”
一語成讖。
誰都沒想到蘇禾難得出門一次就遭遇了車禍,直接把她撞回了一千年前。
蘇禾整理了下思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到旁邊一池較為清澈的積水邊,半蹲著把頭發和臉上的泥漿清洗乾淨。她側著頭,看到了一旁插在泥土裡的木牌,上麵刻著“千裡村”三字。
“千裡村……”蘇禾嘀咕著這個地名。她很確信現在就是小說中的朝代,但是這個地名卻顯得有些陌生。
原著裡,故事圍繞的是禦膳房和京城民間美食的故事,但顯然,現在蘇禾所處的這個荒無人煙的“千裡村”和京城毫無關係。
蘇禾絞儘腦汁,還是沒想起來這個地名到底在哪裡出現過,隻覺得眼熟。
她洗漱好,低頭捋發時無意瞥見了那木牌上貼著一張紙。這張紙已經風乾地發黃,上麵依稀寫著:
“今有傳令昭示:林鴻飛以毒謀弑君上,罪無可赦,已處極刑,林氏府邸悉遭抄沒。其族中男子皆論斬,女子則流徙邊疆千裡村,以儆效尤,昭國法之威嚴,明逆反之大罪,鹹使聞之,勿蹈覆轍。“
這一下如閃電劃過,蘇禾頓時有了思緒。
林鴻飛,書中將他稱為禦膳房第一掌勺,是書裡前期極儘重要的一名角色,中期卻遭奸人所害,以毒害皇上之罪名被抓捕,後被處死。而林府也本是京城名門望族,廚師世家,卻因此事被抄,家道中落,女子全被流放邊疆。
據書裡描寫,流放的一行女子中,有林鴻飛的妻子和三名女兒,以及家中嬤嬤和丫鬟,在流放過程中,不料遇上連年旱災,兩位長姐先後感染疾病喪命,母親也因食不果腹含恨而去,家中嬤嬤和丫鬟們均流離失所,逃的逃,死的死,看守的官兵也忍不住這般折磨,將剩下的罪犯甩手交給附近千裡村的村民看管。可旱災愈發嚴重,村民們也舉家搬遷,最終這裡隻剩下小女兒和她的貼身丫鬟喜鵲。
蘇禾低頭看了看身上這副苦命人裝扮,心裡默默確定,大概自己就是這小女兒和貼身丫鬟中的一位。
“我服了,彆人穿越要麼是成宮女,要麼是成大小姐,合著自己成流放的罪犯了。”
蘇禾沒好氣地將擦臉的手帕往地上一丟,卻不知從哪傳來了呼喚。
“林小姐!林小姐!”
蘇禾定睛一看,遠處也有個穿粗麻布衣的姑娘,她邊揮手邊朝自己跑來。
“林小姐?”蘇禾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便知道,這位姑娘在呼喚自己。
蘇禾這下可以稍微舒了口氣。這種天崩開局,小姐的處境總歸是比丫鬟要好一些的。
隻見那女子眉目清秀,邁著碎步小跑而來。她身上的布衣雖略微泛黃,但仍能看出是乾淨的。蘇禾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滿是泥土、半濕不濕的狼狽模樣,不免有些尷尬。
“林小姐,我終於找到你了。”這姑娘直接撲向蘇禾,急切地一通亂摸,想要查看小姐是否有傷。
蘇禾此時有了大概的答案,這應該就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喜鵲,但她並不能確認。畢竟不知道還有沒有傻子會留在這鬼地方。
“喜鵲……?”蘇禾支支吾吾地試探道。
“欸!小姐!是我!”喜鵲猛猛點頭,眼角閃著淚花。
太好了。蘇禾內心竊喜,至少自己有熟人作伴。
喜鵲趴在蘇禾腿上,帶著哭腔繼續說道:“昨晚打水的時候,忽然烏雲密布,我拉著小姐一起跑。但是,但是,又突然刮起狂風,我被沙子迷了眼,看不清路,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姐脫了我的手,轉頭看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小姐了。”
喜鵲越說越激動,幾乎哭了出來。
“我四處喊小姐的名字,但是沒有回應。然後,我看到了遠處有燈火,我跑過去一看,是路過的幾個行軍,我想找他們求救,但他們好像看出來我是罪犯了,都不願意幫我。”
“我剛想跑回去的時候,有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把我叫住,問我是不是林氏的家眷,我連忙點頭。我把你走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讓行軍先把我安頓回營,然後獨自去找你了。但是,到今天他都沒回來,我就一個人跑出來找你。幸好小姐你沒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給夫人老爺交代了……”
喜鵲淚流滿麵,把頭埋在蘇禾的懷裡,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這麼大的信息量讓蘇禾腦子轉了好一會。
“我沒事,你沒事就好。”蘇禾顯然還拿捏不住小姐的腔調,但她想,現在這種處境,再拿腔做調的也太沒人性了。她輕輕地撫摸喜鵲的頭,像在撫摸一隻受驚的動物。隻不過,懷裡的這個姑娘還不知道,其實她的小姐早已死去,坐在她麵前的,不過是另一個死而複生的陌生靈魂罷了。
蘇禾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即又想起來了什麼,問道:“那那位將軍呢?”
喜鵲抬起身子,淚眼婆娑地搖搖頭:“將軍徹夜未歸,那幾個隨從雨停後就立馬出去尋找了。”
蘇禾浮現出一副擔心的神情,如果因為自己再牽連一條性命就不好了。
她將喜鵲扶起,鄭重地說:“我們也去找。”
喜鵲點點頭。
但兩人望著這漫天荒野,頓時沒了方向。
“這鬼地方,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人啊。”蘇禾抱怨道。
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嘶啞的咳嗽聲,似乎是從木牌後發出的。
喜鵲有些害怕,拉著蘇禾的衣袖。蘇禾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一個身披護甲的男人躺在木牌後麵,半截身子被泥沙掩蓋,身旁散落著雜草和木牌的碎屑。剛剛那匹舔自己臉的馬,現在就默默地站在男人身旁。
“是將軍!”喜鵲一眼認出了麵前這個男人。
“太好了,快扶他起來。”
蘇禾和喜鵲趕忙上前,兩人把他的身子從泥沙中拽出。將軍喘著粗氣,許久才回過神來。
“謝謝兩位。”將軍沒了力氣作揖行禮,隨後看向蘇禾,“林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蘇禾搖搖頭。
“沒事就好。”
“將軍認識我?”蘇禾有些疑惑。從剛剛喜鵲的講述裡,她就隱隱感受到些許不合邏輯的地方。明明隻是路過的罪犯,為何還要出手相助,並且似乎還是特意詢問自己的下落。
將軍注視著蘇禾,那明亮的雙眸被微微皺起的眉頭壓得沉重,竟略微泛紅,透著失落和委屈。這讓蘇禾慌了神,趕忙看向彆處,內心似乎有了答案。
將軍見他躲閃,顫顫巍巍地解開頭盔。
“林雪,是我,柳雲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