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晚飯期間,薑灣跟曾茹請了假,拎著書包便往機場趕。
機場接機口人流擁擠,薑灣站在一旁,視線不敢鬆懈,終於在看見一個白發老人和年輕婦人時提步向前。
“小姑。”
被喚作小姑的女人應聲,看了眼身側的老人,牽起薑灣的手,溫聲說:“回到A市還習慣嗎,新學校怎麼樣?”
“都挺好的。”
“那就好,”薑雲禾微微彎腰,對老人說:“你看,小灣好好的,瞧您老心驚膽戰的。”
白發老人佯作氣惱,拍打薑雲禾的手:“說得你不掛念似的。”
薑灣心中好似一陣暖意淌過,一隻手握著行李箱,另一隻手扶著老人,道:“外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小灣,你在這邊有任何事情任何需要小姑幫忙的地方就給我打電話,不要跟我客氣。你小姑夫忙,今天晚上我就不久待了,你和外婆兩個人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和外婆,隨時跟小姑打電話。”
和薑雲禾告彆之後,薑灣帶著外婆回到他們在A市的家。
一推開門,一股陳舊夾雜著檀木清香的味道撲麵而來。
“啪”地一聲,薑灣打開客廳的燈,屋內家具簡單乾淨,橡木地板是前幾年最受歡迎的樣式,玄關處隻有幾雙洗得如新的鞋子。
薑灣低身拿出一雙棉拖鞋給外婆換上,把行李箱拎進門然後關上門。
外婆一隻手撐著玄關處的櫃子,用力眨了眨眼睛,渾濁的眼睛裡像是融了一灘清水,燈光照下,波光茫茫。
“七年了,還是一個樣…”
薑灣換鞋的動作一頓,眼睫顫了顫,然後繼續。
“外婆,我今天把主臥收拾了,你早些休息,我就在旁邊,你有事就叫我。”
薑灣邊說著,邊把行李一件件放好。
外婆走進房間,環視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環境。
薑灣理好,抬眼時觸見那一雙眼睛裡的情愫,鼻頭沒由來的一酸。
這天晚上,窗外的風陣陣刮起,薄涼月光落進屋內,薑灣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直到眼眶發酸。
她還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所有,她還以為她可以毫不在意那些過往…
這個空間,是歸屬,
也是苦難的一部分。
*
連續上了幾天學,薑灣已經把四中的課堂教學摸索的差不多了,她開始每天中午往返家中和學校。
外婆七十有餘,身子骨算得上硬朗,隻是前幾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骨折始終無法根治,外婆剛回A市,薑灣擔心她一個人出現意外,即使在外婆的反對下她還是決定如此。
“你在我身邊,萬一出什麼事,我怎麼和小姑交待?”
一句話把外婆噎得說不出話。
又是一個周五下午,四中按例放學,薑灣應鐘茜茜的約,去校外新開的私家菜館一起吃飯。
“薑薑!”鐘茜茜一隻手撐在桌上,半個身子往前探,臉上洋溢著笑容。
“我以為你不來了,”鐘茜茜看著向裡走來的薑灣,一邊把旁邊的椅子拉出來,一邊招呼服務員。“我看貼吧這家店好評很高,特地叫你過來一起品鑒一下。”
薑灣捏著書包背帶的手一緊,嘴角揚起一點弧度。
“快坐。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沒有提前點,你看看有什麼你喜歡的。”鐘茜茜十分熱情。
服務員將菜單放在薑灣麵前介紹道:“這邊有招牌的魚糕和排骨藕湯,這些是不會踩雷的呢,或者您有什麼忌口或者偏好呢?”
“沒有,就魚糕和排骨藕湯吧。”薑灣沒看菜單,隻淡淡地回道。
“好的。”
薑灣放下書包,低眼瞥見手上沾上紅墨水,從書包裡翻出紙巾,和鐘茜茜說:我去上個洗手間。”
鐘茜茜的眼睛離開手機,比了個“OK”。
剛裝修好的飯館,洗手間裡的瓷磚亮得反光,薑灣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落進手心。
身後有人路過,薑灣低著頭,隻從餘光裡看見是四中的校服,
“啪嗒”
兩扇門同時被關上,兩道女聲隔著距離傳過來,像是帶著十分的厚度和真實。
“……對啊,不知道哪來的狐狸精,我男朋友整天上貼吧翻她照片……”
“彆提了,本來跟籃球隊隊長聊的挺好的,這兩天對我忽冷忽熱,前兩天還聽見他跟籃球隊的人打聽那個轉校生。”
薑灣視線一頓,水流仿佛穿過掌心,思緒從不知名的角落纏繞,逐漸纏成一團亂麻。
……
直到無法思考。
*
“...請所有同學立即趕往操場參加升旗儀式,任何人不得缺席。廣播再通知一遍...”
樓道裡肩搡著肩,話語嘈雜,帶著刺兒的話語像是往人身上鑽似的,惹人渾身不自在。
薑灣側身走過窗台時,抬眼向窗外看去,幾朵陰沉沉的雲聚在一起,像是馬上就要擠出瓢潑大雨般。
真不是一個好天氣。
大概每個學校的升旗儀式都大同小異,無非是總結以前,展望未來。
鐘茜茜聽到發膩,身子朝後麵的薑灣傾斜,低聲說著閒話:“明明後天就開學典禮了,真不知道今天講這麼多有什麼意義,後天不還是要再講一遍,哎。”
薑灣抿唇,搖搖頭。
“薑薑,你是有什麼心事嗎?”鐘茜茜忽然轉移話題,問。
“沒有。”薑灣神色始終淡淡的,沒有半分猶豫地脫口而出。
鐘茜茜半信半疑地點頭,但薑灣剛才猶如排練過數次的回答,更讓鐘茜茜有所存疑,自從上次在飯館兩人一起吃過飯之後,薑灣就經常出神。
也許是有彆的緣故吧,鐘茜茜想。
學生會的人照例檢查各班出席人數,一個穿著校服戴著紅袖章的人走到一班隊伍最後,清點了一遍人數,然後輕車熟路地問了個一班的人,道:“又是林桓沒來?”
邊說著邊往手上的本子上記著什麼。
薑灣被聲音吸引,往後看去。
品盛酒店14層
林桓扣著頂黑色鴨舌帽,坐在靠窗處,狀似無意地把玩著手機,手指點開相機,
眼前的男人戴著衣服金絲眼鏡,臉上幾乎看不見一絲皺紋,氣質非凡,臂彎裡摟著的女人濃妝豔抹,笑顏如花。
林桓不屑地勾起嘴角,黑眸壓著洶湧的厭惡。
鏡頭裡的兩個人走進走廊的某間房間。
錄完視頻林桓走出酒店,垂頭編輯了一條信息
【LH】過幾天媽生日,回來嗎?
那邊回得不緊不慢:在開會。要出差,回不來。
林桓指節用力地捏緊手機,強忍著心頭的怒氣,走進風裡。
*
四中。
正是放學時候,校門口人潮擁擠,嘈雜的人聲入耳,薑灣神色如常。
終於越過人群,薑灣沒順著人流去校門外的小飯店,而是去了反方向的快遞站。
小姑給她寄了幾本英語資料。
快遞站是自行取貨,薑灣從手機裡翻出取貨碼,開始一排排地掃貨架。
眼睛瞥到一個包裹,薑灣低眸確認手機裡的取貨碼。
眼前忽然落下陰影,一個黑衣少年彎下腰脊,伸手拿自己腳邊的包裹。薑灣眼睫一顫,移開手機,一段冷白的後頸映入眼簾,連同那道刺目的傷疤。
少年就要抬頭,薑灣後退一步,腳跟跌到後麵的快遞,一個不穩就要向後摔去,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一隻指節分明的手出現在眼前,幾乎是下意識,薑灣伸手拉著那隻手,他一使力,薑灣才堪堪站穩在原地。
薑灣立刻抽回手,眼眸低垂波動,“謝謝。”
少年輕輕地笑出聲,是從胸腔裡溢出的笑意,聲音低沉摻了點啞:“怎麼謝,以身相許?”
薑灣倏地抬眼,是林桓。
“你怎麼在這?”
林桓側開視線,幫她拿了貨架上的東西,“我可能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
薑灣皺了下眉:“你胡說什麼?”
“嗯?”林桓眼底含笑,把手裡的東西遞到她麵前:“那剛剛拉住你的是誰?”
薑灣猶豫了片刻,才伸手接過:“...謝謝。”
還謝謝?
林桓有點不爽,往前俯身,勾了勾唇角:“彆口頭說謝啊,來點兒實際的。”
薑灣抿了抿唇,覺得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內心建設了兩分鐘,妥協:“那你想怎樣?”
得到答複,林桓眼底笑意更濃,“我呢,也不強人所難,開學典禮我要演講,幫我寫篇演講稿就行。”
薑灣的桃花眼微微睜大,眼瞳寫上了星點訝異。
“怎麼,省第四拿不下?”
“啊,不是。”薑灣擰了擰細眉,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隻是覺得,你居然要上台演講。”
林桓麵色頓時一青,“我看上去有那麼不正經嗎?”
薑灣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沒有啊,我就是,”她捏著食指指腹,樣子有點乖,“有一點點驚訝。”
林桓看她動作,忽然就生氣不起來了。
轉而問:“剛轉來還習慣嗎?”
薑灣抬手拂了拂快遞上的灰塵,看著快遞單上雲市熟悉的地址,指尖頓了頓,“還可以。”
她似乎什麼都是淡淡的,從林桓第一次在體育館見到她起,她就沒有過什麼情緒起伏。
難道真有傳說中的淡人?
“欸,”林桓想到什麼,嘴邊漾起笑容,他說:“過幾天有場聚會,有空麼?”
薑灣腳步剛提起,聞言停了一秒,隨後往門口走去,輕輕落下兩個字:
沒空
第二日,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班會課,曾茹在一班說了些關於開學典禮的事,班上同學都興致缺缺。
“我們班呢,這一次有幸作為優秀班集體,要派一個代表上去演講。”
此話一出,班上同學不約而同地看向薑灣。
正在專心致誌給林桓寫演講稿的薑灣沒察覺。
曾茹繼續說:“因為上一次我們班第一名是林桓同學,當然,以後可能就不是了。但是演講是總結上學期的事情,所以我們派林桓同學做代表。”
班上慢半拍地響起掌聲。
曾茹看了眼林桓空位,說:“林桓同學現在已經去彩排了,那明天我們就拭目以待。”
班上再次響起掌聲。
薑灣一口氣寫了一大段,手有些酸,她放下筆捏了捏指節。
抬頭看,曾茹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黑板上還用白粉筆寫了“班會”兩個字。
薑灣吐了口氣,鐘茜茜轉過身來,“薑薑薑薑。”
“怎麼了?”
“我有點好奇。”
“好奇什麼?”薑灣瞥了一眼旁邊空了一天的座位,心想她這個同桌還真是神出鬼沒。
鐘茜茜半個身子扭過來,興致勃勃地問道:“雲市那邊是不是真的像網上說的那樣,早五晚十?”
“早五晚十?”薑灣擰眉思索片刻,“沒有那麼誇張,早六晚十差不多。”
“真的這麼辛苦嗎?我的天...薑薑你真是辛苦了!”
薑灣倒是毫無感覺,除了學習她幾乎沒有彆的事情,所以並不覺得時間占比很重。
沒由來的,薑灣忽然想到林桓昨天問她有沒有空參加聚會。
高中生怎麼能做到這麼悠閒?
他甚至還是能在開學典禮發表演講的優秀學生。
薑灣感覺自己以前的某些固化思維有些不再強硬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