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去,七皇子府的牌匾已經換成了攝政王府四個大字,曾經門庭蕭瑟,連街上王屠戶家的狗都能大搖大擺的從正門溜進府裡偷骨頭吃。
林舒顏被綁在了秦武的馬後,一路從京郊大營走了十多裡路才到了這兒。
她已經是精疲力竭,門房又仔仔細細地將她身上搜了三遍這才將她放進了側門,側門外的那株海棠還是她親手培育的苗,如今已經五尺來高。
粉色的花朵榮榮一樹,開得亭亭嫋嫋。
林舒顏突然苦笑了一聲。
當真是物是人非了。
“老實點!”
秦武往她身上踹了一腳,腰間立時一陣鈍痛,五臟六腑都跟著顫了顫,她捂著肚子側頭看了一眼秦武,秦武便揚起劍瞪了她一眼。
前世,因著給趙聿京配傷藥,每次都不忘記給秦武多配一份,所以秦武對她也格外尊敬一些,一個殺人如麻的死侍,回她話都會故意壓低些嗓子。
生怕把她這位嬌弱膽小的主子給嚇到了。
秦武又推搡了她一把,她實在是氣弱,腳下一軟就直接撲摔到了地上,那雙不算軟嫩的手立馬擦出了幾道血痕。
林舒顏十分狼狽的爬了起來,她現在可不是秦武的主子了,他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的。
她被扔進了書房裡。
自從回了這府中,處處皆是她前世刻骨銘心的回憶。
尤其是這書房。
除了伺弄花草,林舒顏最愛做的事便是讀一些雜書,有時甚至整日都呆在這間書房裡。
高高的挑梁下通牆的書架堆滿了各類典籍孤本,房內有一處小小的回廊天井,日光絕佳且外間看不到,她最喜在那兒坐著看書吃茶。
趙聿京平日就在外間議事,有一次她乾咳了幾聲,被外間密報的人聽見,有人拔劍就衝了進來,差點一劍砍斷她的脖子。
那時所有人才知道,他們密謀之事竟然一字不落的被書房裡一個女子全聽了去,趙聿京握住了刺向她的劍鋒,鮮血啪嗒啪嗒地掉了一地,他轉頭淡淡道:“都滾出去。”
“殿下……!”
眾人異口同聲。
“滾出去!”
那是趙聿京第一次在她麵前發火,因為平日裡她來這兒都不聲不響的,甚至連他都不知道她在這裡,那些血腥肮臟的事怕是一字不落的都落入她的耳朵裡。
“膽子大了啊林姝言,以前什麼都不敢問,現在什麼都敢聽?”
林姝言低著頭沉默不語,她這輩子大概率是走不出府裡了,聽與不聽又有什麼分彆呢。
“說話!”
往日裡那些冷淡的溫柔消散無餘,趙聿京沉冷的聲音壓著極重的怒意,林姝言覺得那才是真實的他。
炙熱的燭火,怎麼可能隻有瑩瑩的光芒?她第一次看到光,就更想靠近那團熱,縱使是灰飛煙滅,她也心甘情願。
“現在,我們是不是在一條船上了?”
他藏得很好,那些血腥肮臟從未讓她看過。
林姝言卻偏要故意偷聽。
好得很,他們不愧是夫妻,趙聿京在外麵裝陰鬱窩囊,他的王妃就在家裡裝膽小懦弱。
小狐狸把他這頭大尾巴狼都騙過去了。
“林姝言,你好得很。”
趙聿京指著她的鼻子罵了起來,一張矜貴俊朗的臉也被氣得橫鼻子豎眉毛的,暴跳如雷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林姝言就拿起桌上削水果的刀給他遞了過去。
趙聿京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手裡的那把刀,看了半晌。
他突然氣笑了。
一伸手連刀帶人的就拎到了麵前,林姝言還是那副嬌弱可憐的樣子看著他,無辜的眼神還真是能騙人。
“什麼時候開始偷聽的?”
趙聿京認真的看著她,似乎是想知道她到底聽到了多少,再決定要不要殺人滅口。
林姝言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想了想剛要開口交代。
一隻寬大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後腦勺,他親了她。
第一次親,隻是碰了一下嘴唇。
她驚慌失措想要開口驚呼時,親就變成了吻,她的喉舌徹底被他攻陷,連帶著腦子裡最後一絲空氣都被他搶奪去,似是懲罰,又像是隱忍已久後的釋放。
他用著含糊不清的聲音問她:“想不想要更近?”
林姝言不答,隻是顫抖著手脫了他的外袍,
他們第一次就是在書房裡的躺椅上發生的,如今這裡與十年前一點差彆都沒有。
回憶被開門聲打破。
趙聿京一身白色裡衣披著條墨色的大氅走了進來,多年未見他容顏未變,隻是身上彌漫著一股頹靡氣息。
權力浸淫半生,自是不像當年一股少年氣了。
“叫什麼名字?”
他開口的第一句就叫她身體一陣冷顫。
趙聿京隻以為她是害怕,並沒有察覺到其他的異樣,端起一杯茶細品了一口繼續道:“你救的鄭夫人?”
這事兒瞞不住他,林舒顏穩了穩心神,調整了一下呼吸。
“是……民女在山下采藥時遇到了受傷的鄭夫人,就救了她。”
她隱瞞了自己曾經聽到他與鄭夫人對話的事兒,希望他要殺也隻殺自己一人,若是他想奪虎符的事兒暴露了,林家一個也跑不掉。
“抬起頭來,看著本王。”
林舒顏又深吸了一口氣,與他對視還是太突然,她怕自己受不住。
那雙穿越了十年的眼睛,甚至沒有多一絲皺紋,隻是眼神裡的東西變了,變得不再戾氣外漏,多了幾分真實的抑鬱。
她的名字他始終都是會知道的,她必須打贏這場無聲的戰爭。
那雙瑩瑩的眼眸看向他時,無喜亦無悲,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就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這是她能做到的極致了。
林舒顏的內心狂跳著,隻要她不漏出那種無辜可憐的眼神就不會露餡,再勇敢點,林舒顏!
他現在和你素不相識,毫無瓜葛!
好在趙聿京隻瞥了她一眼,就從她身上把目光移開了。
“你倒是坦誠得很,膽子也大。”
趙聿京修長的指尖輕輕的敲了敲桌麵,動作極其微小難以察覺,隻是林舒顏太了解他了。
這個動作表示他心有疑慮,他還有彆的事情想問?
到底是什麼呢?林舒顏繼續不動聲色,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若是回答能讓他滿意,沒準還能逃過一劫。
趙聿京用雙手抹了抹臉,閉著眼睛半晌才開口道:“在山上還沒有做過點彆的事,比如采花之類的。”
采花!
林舒顏慌亂的地下了頭,這次饒是她再能忍耐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了,他發現了那束花?!
鄭夫人的事情尚可以解釋為好心行善,給一座陌生的墳供花又算什麼?!
此時,饒是她極力控製自己的整個身體還是被趙聿京那隻大尾巴狼嗅到了半分的不對勁。
這女人剛剛還一副鎮定自若地樣子,突然就垂下了頭。
不對!
趙聿京掀了椅子猛的站了起來,他衝到了這個女人麵前,用力掐起了她的下巴。
大氅在他身後掉落一地,隻剩了一件白色裡衣。那件白色裡衣的袖口上還用銀線繡著一朵小花,和墓碑上的那一朵一模一樣。
曾經他過說她就像一朵花一樣,安靜又漂亮。
男人熟悉的味道撲倒了她的鼻腔裡,空氣越來越稀薄,有一股如宿命般的東西交織在二人之間,逃不脫,躲不掉。
“你去過山上是不是?那束花是你采的?你到底是誰?!”
“說!”
趙聿京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
問她,她到底是誰?!
詭詐狡猾如趙聿京這種人,就算是她今天死咬住了口,他也會尋到林家去,林家人可沒有她這般熟悉他,在攝政王的威壓下她起死回生的事兒沒準也瞞不住。。。
林舒顏的掌心冒出了一陣冷汗,她不得不看著趙聿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回王爺,我長在塞外,在塞外偶然遇到墳墓,便有采花奉上的習俗,可是我不認識那個墳墓的主人,您若和她有仇……”
林舒顏裝成一幅急切的樣子引導趙聿京往她害怕那個方向去想,果然這招奏了效果。
“若是您和她有仇,那也不關我的事兒啊!”
有仇?他們之間何來的仇?
“夠了!”
趙聿京狠狠甩開了她的下巴,眼神裡一閃而過的凶光竟然讓林舒顏看出來一絲殺氣。
好在那絲殺氣轉瞬而過,還是有生機的。
“本王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叫什麼名字?”
趙聿京重新披上了那件大氅,他順了順自己胸中那口氣,隻要是提到有關於她的事兒,趙聿京就容易失去所有理智,他容不得有人提他們之間半分的不好。
問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後就把人放了算了,朝廷裡就算有不要命的真想動她的墳塋,也不至於派個這麼沒用的女人出來……
“民女名叫……”
他端起了麵前那半盞沒有喝完的茶,上好的冰片吳哥盞剛遞到嘴邊。
“林舒顏。”
啪!
茶盞掉落在地上,摔了個支離破碎。
趙聿京寬厚的背影忍不住的發抖,他咬著牙漲紅了臉,再次確認了一遍。
“你說叫什麼?”
“本王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再說一次,你叫什麼?”
“你敢,你敢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