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尋覓(上)(1 / 1)

我似乎一點都不會覺得疲倦,直白地盯著唐季梵熟睡的麵龐一直到了淩晨。

比起病痛與憂愁,等著人們處理的瑣事才更是數不勝數。唐季梵的假期結束了。

假期的定義是什麼呢?我想估計是忙碌了很久可以讓自己做想做的事情的時候。在我離開的一個月前,唐季梵可能就已經發現我的身體有些抱恙了。某天晚上他下班的時候便同我說,“我打算下個月請個年假,陪你出去玩一陣子。”

當時我也是興致勃勃,拖著自己不怎麼樣的身體笑著問“那我們去哪呀?你想好了嗎?”

他若有所思得看著我的模樣,“難得一次,我們去雪山。”

聽到雪山,我倒是聳聳肩,“可以是可以,隻是我現在這樣也不知道能不能出遠門。”人在離開前也許真的會有感知吧,就在那時我便覺得有些難熬了。“或許你可以抱著我去,我騎你頭上。”我笑嗬嗬的打趣他,不想讓過於凝重的氣息橫豎在我們中間。

“可以。”他鄭重得點頭。之後沒有了之後。

那天以後他總在處理工作上的事情,晚上也睡得很晚。我的身體熬不住那麼久便早早睡去,隻知道他總是披星戴月。

隻可惜唐季梵沒有等到自己的年假,我也沒等到雪山。

唐季梵翻了個身,醒了過來。我看著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剛出來的太陽不足以揮散黑暗。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翻來覆去卻再也睡不著了。

我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他起身,隨手拿了一件外套穿上,慢悠悠走去了浴室,有些懶散的拿起牙膏來刷牙。待他把臉用冷水打濕,抬頭望向鏡子時,卻與我再次四目相對。

一時間我愣在原地,不敢動一步。

他搖搖頭,又彎腰捧了一些水打在臉上,想要自己清醒過來。直到他再次看向鏡子,找不到聚焦。

我隨著他的腳步,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一步,走向了書房。

如果此刻我們漫步在雪地,我攥著他的衣角也跟在他身後的話,或許就會留下大腳印,以及疊加的小腳印吧。

他坐到了書桌前,從一堆文件下拿出了一疊沒有裝訂的a4紙,第一張紙上愕然寫著幾個笨拙的大字“張祈的雪山之旅”。

唐季梵又拿來了訂書機,仔細得對齊每一頁,然後將訂書機按了下去。書房裡連著的是三聲清脆的釘釘聲。

一種不可名狀的難過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心,淚水毫無征兆得奪眶而出,順著我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滑落,眼眶模糊得再也看不下任何東西。

我沒有伸手拂去我的淚水,任由這份洶湧的情緒漫上心頭,裹挾著我的整個心臟。此刻的我與回憶相擁而泣。

前些年的冬天唐季梵在書房工作,我剛忙完工作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劇。

“張祈,幫我拿下訂書機可以嗎?”

當時我飛快得跑去他那,拿著訂書機就給他的文件訂了三個釘。

“跑這麼快做什麼?待會摔著了。”唐季梵輕輕敲了下我的腦袋,語氣中充滿了責怪。

“怕你著急。”

“那你還要釘三個釘子,你慢慢走過來然後釘一個釘子時間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呀。”

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法令紋撐著臉頰處淺淺的痣,起著些繭的手摩挲著我的手掌,直至全部包裹在他的手心。“哪不一樣呢?”

我像是知道他一定會問我接下來的話,這才展開笑意盈盈。

“你總是要對齊每一頁然後就斜著釘一個釘子,那我現在豎著釘三個釘子,你就會以後每一次用訂書機都想起我給你訂了三個。”

他故作驚訝,把嘴長大,認同得點著頭。“那我要是老了不用訂書機了怎麼辦呢?”

“那我就在房間的每一個地方都放一顆你要用的假牙,要你一邊說著老婆子,我的假牙呢?然後一邊拄著拐杖在房間的每一處地方尋覓,一邊嘀咕著要好好收拾我。”

“你也太狠毒了吧。”

隨及書房裡就布滿著我們的笑。

那時我們結婚沒有很久,總感覺幸福才剛有了征兆。

我隨手用衣袖擦著眼淚,怎麼變成魂了還會哭呢?我以為我的淚腺在隨身體宣布死亡的時刻就早已消失不見,此刻我卻覺得我的心臟仍會跳動,我的身體仍然鮮活。

唐季梵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一時走了神。

我這才湊近看到,紙的第一頁除了那幾個笨拙的字以外,還有兩個醜醜的小人,矮矮的小人踩在高高的小人身上。

“這就是背著嗎?”我不由發出聲,笑的比哭的還要難看。

唐季梵像是回過了神,將這些東西放到了書桌左邊的第一個抽屜裡。他看了眼手機屏幕,然後開始收拾東西,換衣服,給桃子裝好狗糧,一套下來很是熟練。隨後走到玄關處,穿鞋子的時候突然回頭,“我出門了。”

我緊緊盯著他,看著他的麵龐,看著他琥珀色的瞳孔,順著他的眼神,我看到的卻是自己,就像我從未離去。

我回頭為自己辯護想法,牆上卻掛著我的照片,彩色的照片上是笑著燦爛的我。

他果然還是看不到我。

他怎麼能看不到我呢?

咚的一聲,門關緊了。

.......

唐季梵的工作地離家裡很遠,每天都開著車去。當我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就知道他已經開著車出發。

我本想去看看在公司時的他,卻又想到了尹洛洛,同樣我放不下的人。

隨著零零碎碎的記憶,我找到了她的家。本想敲門,又想到自己早已不是人。

這樣來看尋魂倒是很犯規,現在沒被限製的我想去哪都可以。假設我不是個正經人,隨便跑去彆人家裡偷看隱私呢?

想到這我就沒有再進去,靜靜地等在門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開了,出來一個小女孩。她紮著兩個辮子,背著書包,像是要去學校。我認出來了她,陳涵娜。隨後出來的是尹洛洛,一把牽住了陳涵娜。

房子內傳來叫喚“你們母女倆慢點。”

陳涵娜糯嘰嘰地回答:“好的爸爸,媽媽不會帶我飆車的!”

剛等小女孩說完,陳韓楠抓著還在洗的碗就跑了出來“什麼意思?媽媽之前帶你飆車了?”

陳涵娜點頭,然後又搖頭:“沒有!媽媽從來沒有帶我飆車過。我們也沒有遲到。”

陳韓楠歪著頭看向尹洛洛“你也膽子肥了?叫你們早點起床,注意安全不知道呀.......”

我站在一邊看著他們,陳韓楠在一邊告訴她們注意安全,一邊幫兩人刷著早飯吃剩的碗。

我記得以前尹洛洛曾說過,嫁給一個人其實就是嫁給了人間煙火。每天做著平凡的事,愛著身邊平凡的人。

尹洛洛吐吐舌,“知道啦、知道啦。”

陳涵娜學著尹洛洛的模樣,吐出舌頭做鬼臉,“知道啦、知道啦。”

陳韓楠見狀便舉起碗嚇唬小孩,小孩躲到尹洛洛身後,笑嘻嘻的模樣十分討喜。

他望向尹洛洛,“看你慣的,一點都不怕我。”

尹洛洛莞爾“晚些你上班也注意安全。”

.......

看見他們這般,我也沒再靠近。

尹洛洛是個情緒很外露的人,開不開心一眼就能看出來。

以前她總會撇著嘴巴扮成苦瓜大王,然後說自己什麼事都沒有。也會假裝不在意的看一樣東西,雖然隻有她自己覺得自己演的不在意很好。

還記得我們在學生時代的時候,曾經悄悄攢錢給她準備了一束粉玫瑰,慶祝我們友誼開始的第二年。

在那之前瞞著她,到最後一刻,她還生氣著我不記得。直到拿出花和長長的紙條。

她還會詢問幾遍是給她的?若是肯定地告訴她是給她的,她就要藏不住了。

她藏不住生氣,也藏不住開心。

現在看到她也像那個時候一樣,眼裡是藏不住幸福的。

如果我的朋友幸福的話,我也因此覺得幸福,哪怕我不在了。

我一下不知道該去哪裡,我來這也隻是想看看她在我看不到的日子裡又是怎樣生活的。既然她過得挺好,我也不會過於牽掛了。

“老師剛剛問我你怎麼沒來。”

“啊?我沒來怎麼問你啊。”

“也許覺得我們天天待在一起。”

曾經形影不離的我們,此刻用不一樣的方式站在一處。

尹洛洛載著陳涵娜,交談聲打斷我的思緒。

“媽媽,昨天有個同學和我交朋友,然後我就同意了。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零花錢,我想買糖給新朋友吃。”

“為什麼隻買糖給她呢?其他小朋友不給嗎?”

小女孩搖搖頭,“媽媽和我說過,真心對朋友就好。就像乾媽和媽媽一樣。”

尹洛洛若有所思得點頭,“隻能每人一個,吃多了長蛀牙。”

......

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我百感交集。

“以後我生小孩了給你當乾媽。”

“不要。”

“愛要不要。”

“就不要。”

小孩會慢慢長大,媽媽也會慢慢變老。我也會慢慢忘掉。

我突然想回家,看看自己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