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她猛地起身,差點失聲:
“淩嵐?!”
阿嵐竟出現在這偏殿門口!這一刻,複雜的情愫令她喉頭生澀——有久彆重逢的狂喜,有愧疚,也有無法言說的牽掛。
明明在那場噩夢裡,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那般直直的倒下,穿著他最愛的戎裝,和最愛的軍營裡。就在他們在營帳裡安然地度過一晚後。
明明那一晚還是美好的。她還記得,火光把他們兩身影拉得很長,她捧著茶看著他時,獲得了片刻的心安——而第二天天亮,隻剩那道在她記憶中從未乾涸的長長血跡。
現在,他好好的站在自己的麵前。
這場景宛如她剛醒來那天見到自己活著的家人們一樣——是失而複得,也是一種更深的恐懼——怕再次失去。
此刻的阿嵐似是隱匿了軍中身份,隻著一身素淨的衣袍,腰間卻懸掛著一塊令牌——是皇上禦賜給他在宮中暢行的“冬狩令”。他冷冷掃了外頭顧庭昀的手下,帶著淩厲的威壓。
那幾名護衛顯然不敢與淩嵐正麵衝突,隻得退到一旁,卻依舊滿臉戒備:“淩將軍,太子殿下吩咐過,所有與沈小姐案情有關之人,不得離開偏殿……”
淩嵐斜睨一眼,話裡寒意更甚:“殿下可未說過任何人不得來探望。”
對方一時語塞,不敢多言。
“你來這裡做什麼?”顧霜璃看著淩嵐,心中複雜難明。
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無從說起。畢竟,那場分離恐怕又是她獨有的記憶,就像記憶中的師父一樣。
淩嵐收起鬥篷,走近廂房,直到看清她神色,才壓低嗓音道:“阿璃,我聽說……宮中出了變故。你被扣住?”
“倒不是扣住,隻是太子下令我不得離宮。”顧霜璃苦笑,“沈瑤受傷一事蹊蹺,我也說不清。”
淩嵐的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掃過,見她並無外傷,才稍稍鬆口氣。隨即,眼神中閃過一抹困惑:“剛剛宮裡有人傳信給我,說你卷入了一場——說什麼凶案?我無法確定消息真假,隻能進宮來探。”
“是誰傳的信?”
“沒有署名。隻是一張簡短紙條,上麵寫著‘顧家之女、宮宴受難、速來’。”淩嵐皺眉。
顧霜璃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果然,宮裡暗流湧動,這場刺傷事件隻怕不是巧合。她想了想,握緊淩嵐的手腕:“阿嵐,你此刻必須先離開宮裡。我的事我自己能應付。”
淩嵐的睫毛上落滿了雪——他一定是快馬加鞭趕來的。
他不快時一向沉默,就像此刻——他睫毛微顫,幾片殘雪自眉間悄然滑落,仿佛回應著那無聲的焦躁。
他定定看著她,低聲道:“你真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被困在這裡嗎?”
她沒鬆手,冷靜道:“我怕的是,若陷阱就是衝我們二人而來,那麼你貿然介入,或許會被卷進更大的麻煩。”
淩嵐低聲道:“你覺得有人在算計你?”
“甚至在算計顧家、算計你,也未可知。”顧霜璃壓低了聲音在他耳旁說道,“我父親如今正在朝堂上力推肅貪之事,一旦有人利用這樁宮廷案件做文章,極有可能給顧府按上亂黨、謀逆或其他莫須有的罪名;又或者……逼你表態,畢竟你在軍中威望太大了。若你站在顧府這邊,定會動搖朝堂格局,還可能陷你於不義。”
她緊緊咬唇,回憶起上輩子那驚心動魄的一夜:“阿嵐,我做過一個很恐怖的夢,我見到過禁軍衝進顧府,喊著‘謀反’的口號。叛軍衝進你的軍營,然後,你也倒下了……太子在那個夢裡也讓我很是懷疑。當時,我無力阻止那一切……我絕不要那樣的事發生”
她不願細說那些令人顫栗的噩夢般細節,隻能沉聲囑咐:“這事太過蹊蹺,我不想你被卷進來。你要幫我,就必須在外麵保持中立,才能保住更多的力量。因為我隻相信你。目前我應該暫且能自保。”
“不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隻信得過由你幫我做。你轉告我父母,能否麻煩父親告假,帶上足夠的糧食,帶著弟弟和陳叔去替我上蓮山一個廟還願。有位神仙保了我一命,否則我這條命早沒了,我必須還願,去那神仙的廟裡為她打掃一個月,除儘所有雜草。可如今我被困在這裡,隻能由我的血親替我去還。”
“你不需要理解這件事,但這真的很重要,日後我再同你說,我隻信得過你。一定要確保他們去還願,打掃一個月。沿著蓮山慢慢找,帶夠糧食,一定能找到的。”
淩嵐與她對視許久,終究還是深歎一口氣,低垂著眼眸:“好,我聽你。”他深知她這副樣子的時候,他是拗不過她的,從小便是如此。
小時候他不聽她的阻撓,非要把欺負她的一個世家之子打傷,那事發生之後的兩周她都不願與他說話——還是他鬆口願意帶她騎軍中之馬,她才原諒了他。
所以那時小小的阿嵐便長了記性,麵前這瘦弱的身子骨裡可不是隻裝了個漂亮清秀的臉蛋,而是滿身的主意和倔強。她說不要他插手的時候,他該尊重她,她有自己的想法。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此刻的倔強與脆弱都看進心底,接著才轉身往外走。可他也不敢讓她看出來。
因為他知道,她要嫁人了。
聽聞她推遲了半年婚期的時候,他欣喜若狂,阿璃心裡會不會也是有自己的?她為什麼推遲了婚期?可他終究不敢往下想,那是皇命,和太子,惹惱了他們,阿璃不會好過。
於是這天大的好消息最終仍是讓他感到虛妄。
他是個一身鐵骨的少年將軍,什麼樣嗜血的敵人他都未曾怕過。
第一次讓他感到心慌的害怕——心臟快要止不住地發狂,好像無法把理智束縛在鐵甲之內——是在三天前,皇上為阿璃和太子賜婚,還緊接著傳來了一周後就要舉行婚禮的消息,說是什麼大吉之日。
那天他在軍營外的雪地裡獨自走了很久,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更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是否隻是把他當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現在,這種恐懼萬幸又不幸地被延長了半年。
收到紙條的時候,他不是沒想過,可能有人故意下套,但他顧不了那麼多。如今趕來了,她又是一副“讓我自己解決”的樣子。他笑自己無用,可明白,那就是小璃——那是他喜歡的樣子。
門被輕輕帶上。
顧霜璃看著他離開的身影,眼中終於流露出了不舍,她喜歡看他看著自己的樣子,看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她便有了很多很多勇氣。
她搖了搖頭,不敢再多留戀,她與太子已有婚約,她不想讓阿嵐覺得自己是輕浮之人。
她這一世的選擇,是不是已經失去了與他仗劍走天涯的資格?
血海深仇在眼前,她放棄掉自由的那一刻,好像隻能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踏入深淵。
顧霜璃忍著心頭的酸澀,知道自己不能沉迷在這僅剩的安全感裡——如今她已無路可退。
這夜漫長,似無儘頭。直到次日拂曉,宮中才傳來消息:沈瑤脫離危險,但一時神誌不清,無法開口。太子暫未找出任何確鑿證據。所有與沈瑤在宮宴後的時間段有過交集之人,仍需留在宮裡,待進一步調查。
顧霜璃被允許在宮中自由走動,但不得出宮門——說是“請”她留在宮裡做客,實則軟禁。
她揣著疑問,在禦花園附近四處走訪,試圖尋找昨夜遺落的那支發釵。可宮裡今日明顯加強了戒備,禦花園一帶早已被封鎖,侍衛與內監三五成群地巡邏,不得靠近。她自然難以接近事發地點。
更讓她心裡發沉的是,她隱隱感覺到背後有人在盯著自己。偶爾回頭,卻隻見不遠處宮道上有不知名的宮女或太監在匆匆行走,仿佛一切正常。但那股被人監視的壓迫感卻如影隨形。
“對方既想將我困在此處,就絕不會讓我輕易探得真相。”顧霜璃心中暗想,“不過,若是想嫁禍我,也需要證據。他們現在沒有,因此隻能監視我,看是否會露出破綻。”
接下來數日,她一直被困在宮裡。期間,父親顧長清曾上書陛下,懇請讓女兒返府,但奏折很快被太子擋回,皇帝似乎也懶於過問,或許身體抱恙,或許另有隱情。丞相那邊也未有明確表示。沈瑤還昏迷不醒,局麵僵持不下。
而這幾日內,朝堂上卻傳來讓她心驚的消息:有人告發吏部侍郎顧長清徇私枉法,暗地接受賄賂!
這是顧霜璃從下人那偷聽到的驚人之語。她心中大震,立刻想到上一世顧府被以“謀反”之名抄斬的可怕結局——頓時感到手腳冰涼:噩夢,正在一步步變成現實。
誰在背後推動這一切?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就在這時,偏殿外忽然傳來恭敬通報:“太子殿下駕到。”
顧霜璃頓時警覺,收拾好情緒。
她很清楚,自己雖有嫌疑,但並無實證。對方若想坐實她的罪,或者逼她透露什麼信息,必會有所動作。可她萬萬沒料到,慕容淵竟會親自前來。
偏殿大門被推開,一陣清寒隨雪而入,玄袍的太子踱步走進。那渾然天成的威嚴,帶來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顧小姐。”他聲音依舊淡漠,但目光不再如先前那般波瀾不驚,似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隨我走一趟。”
顧霜璃放下茶盞,從容起身:“殿下要帶我去何處?”
他未答,隻一揮手,示意她跟上。她抬眼見兩名侍衛站在門口,如影隨形地緊隨自己左右。她自嘲一笑:果然是在“押送”,而非“邀請”。
他們一路穿過回廊,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蕩。夜裡降下的大雪並未停歇,風雪相交,卷起灰白的寒煙。顧霜璃隻覺這段路遠得仿佛走不到頭。
好半晌,前方出現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宇,名曰“明昭殿”,乃是皇帝昔日會見重臣的場所,平日空置,唯有特殊的審訊或私密議事時才會啟用。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她心跳微亂,卻努力穩住語調。
慕容淵微側眸看向她一眼:“顧小姐不是一直想要一個解釋嗎?既然沈瑤尚未清醒,我隻能從你身上尋找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