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即彆離怨言懟,隻叫世事無情郎(1 / 1)

連綿幾日的大雨終是止於今日。

不過卯時,這家客棧便不斷有人影穿梭於前院與柴房之間,輕聲將貨物運送上馬車。直到第一架馬車碾碎驛道上浮著掠枝而飛的驚鳥的水窪,最後的靜謐便也消散。

“清吟。”

“夫人。”清吟在舍房外回應道。

“去看看雲衍可否醒了,今日天色難得見好,還是趕路要緊。”

說話的正是當掌林學士夫人,此時的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齊胸襦裙,恬靜的坐在鏡檻前,身後的婢女正為其綰發,絲絲縷縷的晨光透過她兩頰的青絲落在她纖長的雙睫,銅鏡中的她微微抬眸,晨色便陷入她的眼眸,睫羽下就如藏著兩顆玲瓏的琥珀晶玉。

清吟應下後房外安靜下來,反而是窗外的馬蹄聲吸引人注意,顧夫人越是聽著馬蹄聲便越覺不安,不自覺微微凝眉。

沉思片刻後朝身後正在為自己綰發的白露說道“待會將陳兮叫來麵見。”

白露看著銅鏡中的愁容歎氣道“夫人,這一路來您總是憂心忡忡,您自個瞧瞧這幾日來都消瘦了不少,奴婢看在眼裡也是心疼呐。”

顧夫人溫聲回道:“無事,不過是心中總隱隱不安,”微微側頭,眉間遮不住憂戚“就當我是多慮了。”

白露打趣道“依我看還是念起從前了,這揚州還是夫人和老爺定情的地方呢。”

顧夫人也被逗笑了“也就你跟我最久,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還是你最清楚。”

白露見夫人臉上掛笑心中也好受些,為顧夫人綰好發便退下了。

不多時門外傳來叩門聲“夫人,在下陳兮。”

“進來吧。”

顧夫人正在桃木桌前認真書寫,陳兮行禮輕聲道“夫人,可是有要事吩咐?”

顧夫人未抬頭,仍低頭執筆書寫“我夫君雖叫你此行護我安全,但到揚州後我要你隻需時刻確保雲衍無任何閃失,你可知曉了?”

“這……”陳兮話還未出口,顧夫人便接著說道“此事如此定下了,餘下的你不必顧慮,到揚州後雲衍會前去問山書院參加詩會幾日,那時你便陪同他一道,護他安危。”

陳兮聽完後仍是麵露難色,不知如何開口,站定在原地,顧夫人感受到異樣,偏頭看向他,似是在等陳兮說話。

好半晌的靜默後顧夫人歎氣道“老爺吩咐你隨行的原因我早已知曉,現如今的境況若是真遭遇不測,想全身而退根本是無稽之談,單單隻是保雲衍一個……”顧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保雲衍一條生路,我的死活無足掛懷。”

陳兮聽到這心下一驚,顧夫人字字堅決,內心深受震撼,重重行跪“屬下令命,誓死保護顧少爺!”

“夫人,少爺那邊都收拾妥當,車馬也已備好。”陳兮退下不久後,清吟便回到夫人跟前。

顧夫人點頭,溫聲回應“事不宜遲,該啟程了。”

重山後的白日已露出一角,有稀碎的光穿過驛道旁掛著殘雨的碧葉搖搖擺擺的落在馬車的竹簾上,顧雲衍歪著腦袋看著車外不斷後退的景色問道:“娘,還有多久到揚州啊?

“今日就能到了,這幾日都隻能待在客棧裡可把衍兒憋壞了吧。”顧夫人輕摸著他的頭,細聲地說。

“可不是嘛,”顧雲衍回想這些日子幾乎整日都在房裡溫習課業就耷拉下來“等到了揚州我要玩個夠!”

“好好好,都依你,這還是你這麼大第一次來揚州,定是要好好玩的。”顧夫人摸摸頭似作安慰。

顧夫人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欲要給顧雲衍係上“此物你隨身帶著莫要胡亂取下,遇上棘手的麻煩才可以打開它,可記住了?”

一個鴉青色荷包牢牢係在雲衍腰間,包麵上的如意紋在光下閃爍,乍一看上去平平無奇,細看才知其精巧。

“錦囊妙計?我甚是喜歡,謝謝阿娘!”

顧雲衍對這個荷包愛不釋手,他將荷包取下,顧夫人沒有出聲責怪,無奈又寵溺的搖了搖頭。他舉向車窗希望透光來看看裡頭究竟是什麼,摸著裡頭像折疊的紙條。

他一會舉高些,一會湊近些,看啊看啊,就隨著馬車的轆轆聲睡著了。

揚州顧府

“都給我勤快些,今兒個顧夫人就要到了,平日裡懶散便算了,現如今將功補過還不遲,像這正房的院子啊,裡裡外外是萬萬不得馬虎的,右廂房也給我仔細打掃著,顧小少爺今晚就要住進去,還有這……”

揚州顧家府邸裡,身為管事的張氏正忙的腳不著地,預算著顧家人到達的時辰,心中頗有些驚慌。

怎麼顧家人回來的如此突然,上午來人傳的話這會便要到,弄的自己措手不及,可不能一來就發現自己這些年疏於管家,這份清閒的油差可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要是就這樣丟了找誰說理去……

張氏隻顧著想,差點撞上迎麵跑來的家丁。

“怎麼回事,冒冒失失的像什麼話?”張氏眉頭擠成川字,狠狠瞪向麵前的人。

家丁氣喘籲籲“您……您叫我們去城門守著等顧夫人來,現下顧……顧夫人的馬車準備進城,小的按您吩咐接到人了,便先回來報信了。”

張氏雖是心下一驚但很快定下心神。

“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順便喊雲之先去庭院裡等我,再讓宏哥兒和顯休他們這些日子安分點彆我惹事,還有那個野丫頭,”張氏眯了眯眼“叫人給我看好嘍,顧家人住府上的日子裡彆讓她出來東竄西竄,省的壞我好事。”

張氏終於正眼看了家丁一眼,拍拍他肩“你隻要乾得好,好處少不了你的就是。”

“是,是,我這就去辦。”家丁麵露喜色 ,趕忙低頭退下。

張氏看著家丁遠去的身影,心裡又打起算盤來,這野丫頭在顧夫人眼中的分量尚且不明。

若是這野丫頭跑到夫人跟前哭上幾句,把自己苛責她的事全抖落出去,那才完了。

可是就單單將她關起來就能不露餡嗎,誒,還是不被人念起最好,但話又說回來,顧家要真寶貝她就隻會帶在身邊好生養著,哪會扔在這舊宅裡頭還隻配一個奶媽子養活,況且這奶媽子早就……

張氏甩甩腦袋,勸自己莫要多想,理理衣袖又進去督工了。

顧雲衍醒來時已是紅日西掛 ,兩旁是來往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顧雲衍一路上斷斷續續瞌睡了幾次,儘管睡意還未褪去,但還是好奇的朝窗外四處望去,車帷外多了護衛與車同行,這些人的臉迎著落日 ,被映的通紅,好似兩排熟柿子,想到這雲衍嘻嘻笑出聲來。

顧夫人正和清吟吩咐著事情,聽到聲音一轉頭便看見顧雲衍一個人雙手捂著小嘴偷偷笑“什麼事如此欣喜啊?”顧夫人笑問道。

雲衍的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車窗外赤紅的雲霞映在他的眼中。他回看向顧夫人“不可說,不可說。”

顧夫人看著雲衍的臉有些恍神,感覺自己抱著他咿呀學語就在昨日,他軟乎乎的小手抓握住自己的手指的感覺猶在,而此時卻眉眼彎彎的笑著回話,活蹦亂跳的長大了。

顧夫人瞬時好想哭,想把堵在心口的千言萬語此刻一一和雲衍說。

“娘?”

顧雲衍的聲音讓顧夫人回過神來,她沒有回話,回應顧雲衍的是顧夫人一個溫柔的笑。

這個笑從八年前起便一直出現在顧雲衍的生命裡,時至今日,依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