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跡(1 / 1)

下弦月·殘月 吳因心 4278 字 2個月前

10

即便是走讀生,也得拿了班主任簽字的假條才能出中午的校園。

天氣還算暖和,傅茨茵知會了曉園一聲,提早回寢室將就著用冷水洗了頭發擦乾,下午上課時還殘留著一些水分。

胡筠言看在眼裡,想到了雨後遠方清濕的山巒,幽然恬靜。然而她的頭發很快被剪去了一截。

是為了消她心頭之恨?這一想,對她的頭發有點不公平,因為它們曾是她的一部分,她不該拿來出氣。

她曾把所有的氣惱都傾注在了那些頭發上,可他真的有那麼討厭嗎?不見得。

奇怪的是在那之後,胡筠言消停了許多,儼然不符合傅茨茵舊有的印象,仿佛她很了解他似的,事實絕非如此。而且,一個謎就是一個陷阱。

就當作他們初識不久吧,看在同學情分上,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同學,儘管心裡早已將自己與他劃分得山遠海遠了。

可千萬不能表露出來好感,無論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總覺得會因此遭受一頓羞辱,無論是她的還是他的,或者彆的什麼人的。

傅茨茵的思慮,源於曉園告訴過的一些流言蜚語。發生了什麼聽說了什麼,曉園把值得一說的都告訴給了她,也不是看準了她是個獨來獨往的走讀生,幾乎沒有人可訴說,當然她肯定不會說出去。

而且曉園打心底覺得,隻有茨茵能理解她的困惑、憤怒、不屑和過於理想主義。

至於彆的同學,曉園雖然能談個三天兩晚不帶重樣的,可是和她們的心始終隔著一層,如果遇到認為和她談得來的,稍稍表露一絲熱心,她便會及時刹住腳步,以維護自由身。

她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從前碰見那些漂亮精致的小玩意老是忍不住想買下來,束之高閣,然後懊悔,不懊悔也會冷淡。

現在收斂了很多,在茨茵的影響下。

她兩個未嘗有過從親密的表現,不挽著手,不搭著肩。茨茵和她是有話可說的,隨時可以開始,可以暫停,下回不記得也沒關係。

對比起來,她和胡筠言徹底地沒有話可說,任何話都是不合時宜的。假若一時衝動真想要說些什麼,出於自尊、防備、流逝的時間等等緣故,她也不會袒露多少真心。

等過段時間一換座位,和他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很好。

這學期,傅茨茵和閔曉園選的體育項目,下課不要求集合,提前十多分鐘就可以回教室,休息,寫作業或看看書,各種各樣的書。

“傅茨茵。”有人叫她,是班上的帶魚,他嘻嘻笑著,拱肩縮背地湊過來,用親和溫柔的語氣說:“我又來和你換座位了。”那雙多餘的手如果不卷著語文課本和資料,大約會擺弄她的書。

僅僅是刹那的猜想便倍增出厭惡,傅茨茵麵上不好表現,隻得佯裝耳背。

帶魚換了條腿支撐,道:“和你換位置。”

茨茵心中冷笑:她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上星期的自習課,她不過嫌過於吵鬨才勉強答應的。

她示意他看黑板上的課程表:“下節課可是語文老師的,我可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你和她的關係又不差,前麵聽課好。”

茨茵反問:“既然這麼好你為什麼不去。上次點名的誰不在自己座位,就被說了······”

“換啦換啦。”帶魚央求,“你想多了,她不是很喜歡你嗎?你在前麵她肯定高興。”他現在笑得相當勉強,一開始的笑像是用劣質顏料畫上去的,掉完了顏色,把嗓子也侵蝕了。

茨茵聽得出那命令式的態度,一時沉不住氣站起身來,帶魚的臉色立刻有所鬆動,然而她僅僅是起身而已,不搭理他,並且決定就這麼拖著,拖到鈴響。

帶魚也不吭聲。兩人像在比賽,誰先開口就輸了。

“不行,我不能和你換位置。你還是找彆人吧。”她是做心理建設,但是太匆忙,而且說出了聲。她簡直想象不出來語文老師對她發火這回事有多可怕。

“快點,快點。”帶魚不住地跺腳,“等會就上課了。”

無論他如何咬牙切齒,她也不能動搖。她努力地轉移視線維持鎮定,但是心明顯慌了,而且覺得她的手,甚至整個人都在打顫。

“你到底走不走?”一個字一個字從他那猙獰的長掛子臉鑽出來,他氣得發抖。

如果他單純要打她,那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同歸於儘。她如果遍體鱗傷,那麼他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帶魚畢竟還沒動手,這樣的小事倘若張口了,她的麵子往哪擱。曉園也不在座位,哪去了?就怕連累了她。

她屏聲靜氣,胡思亂想著也許刀山火海更容易跨過去。

11

就在此時,胡筠言不急不緩走進來了,旁若無人地抽開椅子。

帶魚如同看見救星一般,兩隻小小的眼睛發現了碗口大的光明,指著茨茵控訴:“胡筠言,你來評評理。”

胡筠言很快瞥了她一眼,問他怎麼回事。

方才傅茨茵還不情願讓他目睹自己的窘態,現在隻覺得世界要完了,他肯定會拉偏架的,然而她沉住氣,預備做殊死的抵抗。

帶魚抱怨道:“讓她和我換個座位到前邊去,死都不肯。你說她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茨茵狠狠地瞪他,轉而向胡筠言解釋:“他亂說的,誰都知道語文······”說著就頓住了,這是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自覺得可笑,卻笑不出來,臉色很難看。

“你上去吧。”胡筠言輕飄飄來了這麼句話。另外兩人都不約而同看著他。

她腦子裡的思想不斷地衝擊碰撞著,既認為還不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因為她去與不去不是由他決定的,同時他的回答又在情理之中,而且平時她對他那個樣子······

帶魚一副小人得誌的神氣:“聽見了吧?讓你上去。”

茨茵依然沒有動身,雙手緊緊捫著桌子,妄想捱到上課鈴響那一刻,同學們都回到教室,他絕對要收斂收斂。再不濟,老師前來授課也必然要過問。

“我是叫你,回去吧。”胡筠言點了一下前方的座位。

帶魚一時愣住了,明白過來後,驚訝逐漸轉為憤恨,當然,他的恨意是對傅茨茵作出的。

“得,我走。”他往前挪了兩步,又猛然扭過頭,狠狠釘一眼傅茨茵,“你給我等著。”

等什麼?傅茨茵不禁聯想到校外事件,把街頭的學生圍堵到巷尾······之前王絢純嘲諷的那個男生最近就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帶魚會放過她嗎?他的心眼比針孔還小。

茨茵儘管對單打獨鬥有些底氣,究竟寡不敵眾,她打算放學鈴一響就衝出去,叫他連人影兒都摸不著。

可是她沒有經曆過那樣糟糕的事,況且端端正正坐在教室上課,沒有比現在更安全的了。

過了半節課,她覺得老師講的東西大多毫無用處,心思自然而然地從課堂抽離出來,盤算下課後一定要跑得很快,很快······

周天回來,帶魚沒有如她擔心的那樣來找麻煩。

不管胡筠言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理應說聲謝,可遲遲道不出口,也沒有遇著合適的機會。

12

胡筠言體育課受了傷,去醫務室買了些創可貼往腳踝上的傷口貼。

傅茨茵回教室的時候注意到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故,步子放得不能再輕。

胡筠言忽然地抬頭,險些把她嚇到。兩人默契地都不作聲,她拉開她的椅子,他埋頭繼續理他的傷口。

校服曬了許久的太陽,烘烘散發著熱氣,貼到那冷桌子冷椅子上,又是涼又是熱。

茨茵的餘光扒拉在眼眶那,怯怯窺視了一會,但沒有絲毫的同情可言,也不正經地當作一回事。

這星期第二次體育課結束,胡筠言仍然用創可貼捯飭他的傷口,邊上的紙團沾有血跡。

次日大課間前,瀟瀟灑下一場雨,地麵濕噠噠的,廣播哄然響了兩聲便啞掉了。

胡筠言桌上不知什麼時候擺上了創可貼、藥水還有藥用棉簽,他回來看見,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傅茨茵,然後拿著藥去找任紫榮:“是不是你放我桌上的?”

紫榮當頭被問住了,盯著他手裡的東西,叫道:“你為什麼要問我?關我什麼事啊?”

他轉而瞅向張誌尚。

張誌尚急忙撇清了:“哪可能是我,卡裡都沒錢吃午飯了。”

胡筠言有些煩惱,又問邊上的孫恩彤還有後桌的兩個女生,半列的人都問完了,沒有人知道。

張誌尚靈光一閃,道:“不會是傅茨茵給你的吧?”

胡筠言果然過來相問。

“不是我。”他說不清那情緒是厭煩還是生氣,返回去道:“不是她,你不要亂說。”

“聽見了。”張誌尚老不情願地拉長了聲音。

“既然不知道是誰,那我拿去丟了。”佯裝著要走,這時候傅茨茵卻看了過來,他迅速掂掇了一下,改了主意,惋惜了一聲:“我還是留下好了,不能辜負人家一片好心。”

張誌尚不耐煩道:“你嚷給我們聽乾什麼?說不定是誰放錯到你這裡的,你用了,讓你賠新的。”任紫榮等人都笑將起來。

這一天結束也無人為這事找他,所以胡筠言用得十分放心而殷勤。

張誌尚可受不了那輕微刺鼻的藥水味,直截了當地說:“你和之前一樣貼創可貼不行嗎?”

“你懂什麼?塗藥水比較好好不好?”

“好好好。”

他冷眼旁觀著,覺得好笑。不管胡筠言是如何想的,他肯定送創可貼非傅茨茵所為,不像任紫榮,即使有意隱瞞,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

至於傅茨茵,平時除了在教室,他們鮮少遇見,偶然遇見一次兩次,胡筠言略帶挑釁地叫住她。

她不能理解,張誌尚也不理解,他們兩個人的不理解是不一致的。

傅茨茵聽是聽見了,沒有一次回應,從來都是默默走過。

張誌尚樂得在旁嗬嗬笑著,說句風涼話,拍兩下手,反正胡筠言碰壁又不是一回兩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