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昂昂的誦書聲潮漸漸退了下去。
王絢純偷偷覷著代老師,她正坐在講台自顧自地翻書,當其他人不存在。
最好是這樣,萬一什麼時候她又盯上自己了呢?這麼想著,王絢純暗地裡又觀察了兩眼,擔心的事並未發生。
大抵她什麼人物也不是,更彆提了不得了。
王絢純的五官鈍鈍的,純真有一點,清秀有一點。
這樣的學生在平常老師眼中看來,雖不聰明到拔尖的程度,不出意料也該是勤勉溫順的,如果不在表麵,那麼也必定埋藏在心底,可以被喚醒的。
王絢純本人也覺得她有許多潛力未開發,事實卻不儘如人意。就如學習,彆的科目尚且可以敷衍得過去,唯獨物理同她杠上了,她不得不承認這和任課老師有些關係。
物理老師語氣渾厚,嗓音洪亮,講起重點來帶著些包拯斷案的派頭。台下寂寂,大氣也不敢喘的不單王絢純一人。
時間一久,講台底下亂飛出幾隻蜜蜂嗡嗡作祟。物理老師不知該說什麼好,若要批評兩句,又懶怠和這些學生計較。
這一天她再也忍不了,抓起課代表進獻的“驚堂木”,剁剁敲出一片響,嚴聲斥責那些說話的同學,請他們有話上來說,彆在下麵嘰歪,聽不見。
同學們七嘴八舌的,頃刻間亂嚷起來。王絢純聽了半天也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一廂情願地揣想或許是嫌棄課講得不細致,於理解有難度。
“什麼什麼?說得太快了,還不懂?”她伸長了脖子,好似耳朵也可以長出幾寸。
為了照顧某些學生的理解能力,她決定利用晚自習時間講課:“大家都沒有意見吧。”
絢純愁悶得很,想要說些什麼,緊接著又聽見:“那你們第一節晚自習儘量寫彆的作業,第二節課好好聽我講。”
王絢純脾氣一上來,真試著舉手要補充兩句意見,老師已揚長而去。
到了晚上,她掙紮著聽了一半課,依舊覺得太快了,她需要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理解,現在索性不聽了,在下麵忙活自己的。
物理老師幾次敲黑板警示,她還抬頭來著,後來一概不搭理。哪裡想到老師一徑走了下來,問她在作什麼,也不容她分辨,直抽出一隻手撥爛白菜葉似的撥開她蓋著的兩三本書,書底下是筆墨還沒乾的小篆字樣。
“你就為了寫幾個字不聽我的課?”
絢純滿腹的委屈,她彆過頭向著那一片也沒聽課的同學,發現他們正望著自己,簡直羞得沒處躲。
老師氣道:“你看彆人乾什麼?人家認真聽著呢,就你不聽課。”
王絢純自覺麵上無光,外人看她多慚愧地耷拉著腦袋,她心裡就有多不服氣,在那裡冥思苦想著借個什麼由頭分辨。
老師也沒等她答話又趕回去講課,還好聲囑咐其他同學不要管她,一直講到課間休息的一半時間,仍嫌不夠。
後桌同學見老師走了,調侃她道:“王絢純,你以後想當書法家?你的字拿來我欣賞欣賞?”
王絢純衝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心想著過了這學期才好,減少些負擔,然後,這學期就這麼糊裡糊塗過去了。
8
新學期的第一個晚上,傅茨茵來遲了,更糟糕的是她還走錯了教室,隻怪走道的光太暗了,模糊了班級的標識。一眼望去座無虛席的時候,她煩惱了會兒,才意識到根本沒有認識的麵孔。
直至跑到了正確的教室,依然沒有明顯的空位。茨茵垂著頭往裡走。
經過講台邊上,孟詩敏起身同她打招呼,說:“你來了。”注意到她略迷茫的臉色,即刻幫她著意:“早知道替你留個位子就好了。”
“沒事,後麵還有,先走了。”聲音還在這,人已經速速穿過最裡邊的過道。
“傅茨茵,你來了。”周網輝在那慢條斯理地擦拭眼鏡。
茨茵應了一聲,忙不迭往前走,生怕好不容易找見的座位被占了去。來到那裡卻躊躇了半天,取出乾濕紙巾擦淨了才肯坐下。
前麵和左邊都是她素日不熟的女生,右邊卻不見人影,單在椅子掛了一隻包。
茨茵翻出資料,此時卻看不進去,支著頭發呆。教室像小火煮著的湯罐,發出微微沸騰的聲音和輕飄飄的熱氣。她感覺有人走近了。
兩人都假裝不認識,一晚上沉默著,直到次日。
胡筠言還沒有這麼早來過學校,空氣盹在渾濁的夢裡等人喚醒,然而他的心是喜悅的期待的,以至於腳步還帶點翩翩然。
他抽開了椅子,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喲,這不是傅茨茵嘛?”
傅茨茵沒好氣地擲來一眼,再撿回去,然而很少見他這副認真的樣子,冷不防笑出了聲。
胡筠言情不自禁地,也笑個不停。
他一笑,傅茨茵反而不笑了。周圍暫時也都靜靜的,一頁書翻過去也沒有聲響。
胡筠言眼睛睜了半天等不來一句話,便不再則聲。
她和他記憶中有些還是一樣的,有些又不一樣了,那些不一樣的地方可能也是一樣的,不過從前沒有發現。
叫她名字沒有反應,就探過身去叩她的桌子,或是扯她的書。總未得逞過。她常是眼明手快地按住了。
他永遠偷襲不了她手中行走的筆頭。
傅茨茵並不是完全不理,可往往是堅持寫完一句,方才側過臉不耐煩地回應:“乾什麼?”也不等他想好話又去忙了。
9
他的那些話接近於或根本是廢話。
有回他問:“你最喜歡的韓劇是什麼?”
還真的沒有人問過她這問題。傅茨茵在他臉上找不出來緣故,聯想他往常的言語,疑心是捉弄,到這裡又覺得自己過分謹慎了。
她偏過頭去想了一想,實在沒有彆的可以說的。她重新麵對著他,視線延伸到與他之間距離的一半,好似兩人以此為界限處在不同的空間裡。她答道:“聖誕節會下雪嗎?”是她最近不經意看到的,短短幾分鐘大約可以洞悉整個故事。
“什麼?”他的下巴磕了一下。
她重複道:“聖誕節會下雪。”
胡筠言搖了搖頭,道:“沒聽說過。”
“那是因為你見得少。”
胡筠言沒理論。
有時他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說些關於自己的事,眨眨眼。明裡暗裡逃不了賣弄的嫌疑。
例如他拐彎抹角地提到學小提琴的經曆,正好趕上傅茨茵攻克一道題。她特地撥過來半張臉,有一點訝異:“哦?難怪?”
“怎麼說?”
“聽神經受損影響到腦子了。”
更多時候她麵無表情,直愣愣望著,胡筠言反而無話可說了。在他準備重新開口的時候,她已經轉回去了,如以往那樣不予理睬。
這天他直接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放,一定要她聽進去。
傅茨茵掙紮了兩下,指望他懾於眼中的慍怒而放手。
胡筠言嘴角動了動,她聽不清,再認真聽去,發現他什麼也沒說。
許久以後,她看一篇小說,裡麵有類似的情節。經曆的雖然是十分拙劣的版本,那時的心境卻還一清二楚——他就是拿她當試驗品罷了。
倏然間她的手被鬆開了,胡筠言同樣想翻過這一頁不再提,溜出教室去。
傅茨茵在他走之後即刻抽出消毒濕巾撕開,揩擦了好幾遍,再甩著涼絲絲的手去擰水衝洗,回來時手腕紅通通的,像被熱水燙過。
胡筠言靠在走廊欄杆那瞧見了,心知被嫌棄卻仍舊不安分。
有一次他趁著她專心看書時,撩起一縷她的頭發,繞到前麵要去撥弄她的臉。
傅茨茵警覺性是極高的,早發現了,斜睨著他:“你在乾嘛?”彆過頭的時候頭發自他手上滑落了。
不待胡筠言回答,她的尖銳的眼光已捕捉到他桌上一袋開了口的薯片,暫停了會兒,再退回到他的臉上。
“我······”一字未完,就被打斷。“行了行了,彆說了。”她歎息一聲,合上了書。
他懸著的那隻手慢慢收了回去,不論如何他這個人哪哪多餘的,他自己也覺得了。
接下來的課,傅茨茵的脖子始終僵在一個角度,唯恐那幾根頭發的肮臟沾染到其他純潔的發絲。
僵持了有一節課,脖頸那一塊的酸疼迫使她感到很沒有必要去承受,就此整個人開朗許多,然而到了下一堂課的教室,她還照之前那樣直挺挺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