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不知廉恥的孽種,竟鳩占鵲巢這麼多年!”許氏的聲音尖銳刺耳,仿若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沈枝意的心窩。
“今日,便要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沈枝意抬起頭,看著許氏和沈宛宛,眼中毫無懼色:“我從未想過要頂替任何人,你們把過錯推到一個當年剛出生的孩子身上,實在無恥!”
人生十八載,荒唐一夢。
此時,玉心柔也被仆從帶到了祠堂。
她的臉上滿是痛苦與掙紮,似是意識到自己被人算計,卻又無力反抗。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人!”沈宛宛見狀,衝上前去,“若不是你,我何至於此!”
“今日之事乃是沈府之恥,你們還有心思在這吵吵嚷嚷!那就依恪兒所言,將這一對母女逐出府去,趕到莊子上自生自滅。”
沈老夫人發話,許氏和沈宛宛都不敢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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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心柔靜靜地坐在馬車裡看她的孩子,手指描繪著沈枝意的臉頰。
經過一番折騰,她們被關在去往莊子的馬車上。
這是她的昭昭啊!
她的女兒本來該光鮮靚麗地遊走在名門貴族之間,受儘偏愛。
她想自戕,可她不知道這個被金尊玉貴養得嬌滴滴的孩子該如何生存下去,無權無勢定會被那些惡人欺侮。
一同當年的她一樣。
“柔娘,事已至此。隻要你認下當年換嬰一事,我每日會差人去莊子給你們送吃食。”
…………
她知道,沒做過的事她不該認下。
且世間對待女子甚是苛刻,有她這樣背負惡名的生母在,昭昭日後會很難議親。
可她彆無選擇。
“柔娘,我把昭昭還給你了,好好活下去吧。”
是他,把看守院子的人支走,給她充裕的時辰去到宴會揭露昭昭的身世。
不,她不能讓昭昭成為她的軟肋。
沒有什麼可以再威脅的到她了……
剛離開沈家的時候,沈枝意也靠變賣身上的珠釵過了幾天好日子。
漸漸的,入不敷出。
沈恪差人送來的飯菜雖很難入口,但至少能裹腹。
沈枝意慶幸自己曾刻苦練過字,能替他人謄寫賺取銀兩。
她有時會同玉氏說些話,但玉氏從未回應過。
玉氏每日隻手裡彈著琵琶,嘴裡咿咿呀呀地唱著小調。
不想唱了,就搬個小凳子坐著,朝南方望。
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玉心柔腦中突然閃現六歲那年,一位婦人對她說的話。
“不哭,阿柔乖,阿父阿娘是你永遠的倚仗。誰都不能欺負我們阿柔。”
“晨起不想去學堂咱們就不去了,讓你阿父帶你去郊外踏青。”
……………
阿父……阿母……你們在哪裡?
阿柔想回家。
沈枝意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覺得玉氏乾的事情都沒什麼用處。
一不能填飽肚子。
二不能換取炭火用。
她們被送到的是沈家最為破舊的莊子上。
莊子年久失修,陰潮濕冷,她們又沒有足夠的銀錢買炭火。
玉氏生了死誌,纏綿病榻,沒熬過那個冬。
沈枝意蹲在玉氏冰冷的身體旁,發著呆,有什麼卻浸過指縫,氤氳在寒風中。
玉氏臨死前的話語還猶在耳畔。
嘲諷的是,這是玉氏第一次開口對她說話。
“對……不……起……”
“好好活著……活下去……”
“有權力……才……不會被他人……脅迫。”
玉氏死死地盯著她,瘦骨嶙峋的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
似是想對她說些什麼,手卻徹底地垂了下去。
再也沒有抬起來…
沈枝意走出屋門,抬手接住了紛紛揚揚灑落的大雪。
冰冰涼涼的。
寒鴉在冷冽的枝頭嘶啞地鳴叫,為寂靜的冬日譜寫出一段悲涼的絮語。
她盯著光禿禿的樹乾,神色怔怔,眼神迷茫而絕望。
從沒人問過她想要什麼,她的命僅憑他人的一句話就可以定奪。
沈枝意撿起牆角旁不知被誰丟下的耒耜?,緩緩探入雪中,直至觸碰到冰冷堅硬的泥土。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用力刨挖。
無論如何,先將人入土為安,魂靈得以安息。
玉氏死了,沈恪那邊斷了送來的吃食,沈枝意的日子更加不好過起來。
吱呀一聲,莊子的門被輕輕推開,一股冷風趁機灌了進來。
沈枝意抬眸,見是貼身侍女連翹,忙招手讓她過來。
連翹身形瘦小,懷中卻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籃子,裡麵隱隱有著幾塊炭火。
“小姐,連翹來看您了。”
連翹的雙手滿是凍瘡和臉頰也被寒風吹紅的,眼睛卻是亮亮的。
“今年冬日嚴寒,我和豆蔻姐姐她們湊了些炭火。”
“我終於有機會隨著采買的嬤嬤來莊子上,望小姐莫要凍著受寒。”
沈枝意知曉,這些應該都是她們從各自份例湊出來的。
沈府下人們能夠分到的炭火也就那麼點,省下來這些炭火,談何容易!
沈枝意摸了摸她的頭,“連翹啊,以後莫要再來了,若是再來,恐怕許氏不會善待你。”
沈夫人許氏,溫家家主義妹,執掌沈府中饋。
連翹笑著安慰她。
“小姐,莫要這般說。您往後定會苦儘甘來。這炭火雖少,但也能暖上片刻。”
“我以後還會再給小姐送炭火來的。”
“哼——”
“真是好一場主仆情深,看得讓人落淚。”
“來人,將這吃裡扒外的賤奴給我殺了,以儆效尤。”
夜色如墨,烏雲蔽月。
許氏身著華服,神色冷峻,蓮步輕移間卻透著一股森然的殺意。
身後,數名侍衛悄無聲息地跟隨。
許氏朱唇輕啟,聲音寒若冰霜,在這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
“不要!不要!求求你放過她,她是無辜的。”
沈枝意擋在連翹身前。
“你有什麼都衝我來!求求你,彆殺她……一切都與她無關。”
許氏冷笑一聲,眼神中滿是不屑。
“她無辜?她不無辜。”
“這婢子偷拿府裡的炭火,導致老夫人房裡缺少炭火染了風寒,這種手腳不乾淨的賤婢怎麼能在府裡呢?”
“你胡說,連翹不可能偷拿炭火。你這是誣陷!”
沈枝意咬牙,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我就是想讓她死,你能如何!沈枝意,你隻不過是一個卑賤妓子的女兒,連生父是誰都不知道。”
許氏指著地上的連翹。
“而她的奴契在我手裡,我可以讓她死得悄無聲息,誰讓她那麼不長眼要來莊子上給你送炭火。”
“沈枝意,都是你害了她!”
沈枝意看著許氏已近乎癲狂的狀態,不由的搖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
“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都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殺了她!”
侍衛們得令,瞬間拔劍而上,寒光閃爍。
許氏奪了一把劍,刺向她。
“小姐,小心!”
連翹從一旁把她推開,任由利刃刺破血肉,穿透身體。
沈枝意慌忙驚恐地抱住連翹,淚如雨下。
“連翹,連翹,你醒醒!對不住,我沒能護住你。”
“小姐……不哭……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
言罷,手緩緩垂落,身子也無力地靠在她懷中,沒了氣息。
連翹死了,死在了她的懷裡,溫熱的血蔓延在雪地裡。
她要給她們報仇,要讓沈家人償命。
她要沈家匍匐在她的腳下,跪地求她的寬恕。
她要權,要拚命的往上爬。
人,定勝天。
細密的雪粒簌簌而落,打在莊子那扇破舊的木門上,發出簌簌的輕響。
沈枝意一襲素衣,發絲淩亂,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痕,在這冰天雪地中顯得格外單薄。
她的貼身婢女連翹,就靜靜地躺在她腳邊,沒了氣息。
沈枝意緊緊咬著下唇,眼中滿是決絕。
她知道,再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
“想走?”一聲尖銳的冷笑劃破夜空。
沈枝意抬眸,隻見許氏裘皮大氅裹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滿是不屑,“你這孽種,竟還妄想逃?”
沈枝意不卑不亢,福了福身,“嫡母,枝意不過是想將連翹的屍身帶出去安葬,並無他意。”
“哼,少在這裝模作樣!給我拿下!”
侍衛們一擁而上,沈枝意心中一緊。她佯裝害怕地往後退,目光卻在四周飛速掃視。
突然,她瞥見地上有一塊尖銳的石頭。
沈枝意猛地蹲下,抓起石頭,朝著為首的侍衛眼睛扔去。
那侍衛慘叫一聲,捂住眼睛,她趁亂向前衝去。
其他侍衛見狀,立刻圍追堵截。
沈枝意艱難地在雪地裡左躲右閃,利用莊子裡的雜物做掩護。
她一邊跑,一邊留意著四周的動靜,聽到身後許氏氣急敗壞的咒罵和侍衛雜亂的腳步聲。
眼見就要跑到莊子門口,卻被許氏親自攔住。
許氏滿臉怒容,“你這孽種,看你還能往哪跑!”
沈枝意眼眶一紅,“嫡母,您可知換子之事並非我生母所做。日後您多留意枕邊人,莫不是披著人皮的畜牲。”
沈枝意不知道是誰做的缺德事,反正推到沈恪身上,讓他們狗咬狗去。
“你說什麼!?”許氏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