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正值秋季,梧桐樹葉被風吹得颯颯作響。
王惟清正於梧桐樹下溫書,李家小姐李小舟便走到了他麵前。
他一身灰布衣衫,背挺的筆直,坐在樹下。即使不時會有樹葉掉落,也不會對他看書有絲毫的影響。
李小舟滿眼柔情似水的望著她的心上人,他就是端方君子,全長灘縣最俊俏最溫良的公子。
王惟清對於李小舟的到來頗感詫異。“李小姐為何到此?”
“惟清哥,我來看看你。”李小姐一麵說,一麵讓芸香拿出一些提前準備的吃食。
“我不打擾你讀書,我在旁邊吃些小食。等你看完了,帶我在這個小漁村隨意看看,可好?”李小舟似乎知道自己不請自來,有失禮節,語氣很是客氣。
王惟清自是知道李小舟對他的意思,隻是他現在不想理會。現在他的任務便是考科舉,等有了權力,便可找找溫雲暮有沒有穿越過來,也許還能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
“恐怕今日不能如李小姐的意了,我想竭儘全力準備縣試。”王惟清拒絕了李小舟。
這李小舟卻也不生氣,誰讓她是一個顏控呢?王惟清可是她在長灘縣看到過最好看的人了,她一定要將他拿下。
“沒事的,惟清哥。那等你後日來縣裡的時候,我們又見麵。”李小舟已經開始期許下一次見麵了。
可憐的芸香,看著自己的主子對自己的心上人動了心,心中怨懟已起,卻隻得腹誹心謗。
時間一轉眼來到了上元佳節,王惟清已經將那些文章寫的爐火純青,隻等下個月的縣試。
李小舟前些日子將王惟清寫的文章,通過她的父親拿給了江浙總督府上的先生評看。今日,正好是上元節,她便約好王惟清,在花燈遊行的起點,將先生批注的文章交給他。這些日子以來,王惟清對她還是有些冷淡,但她都理解為王惟清一心隻想考學。
月上柳梢,街市已經開始人頭攢動,大概整個縣的情侶都聚在此處。這街市上各不相同的花燈,卻有著同樣的願景。
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此時站在花燈遊行起點的兩人,卻是各懷心思。
王惟清看著先生的批注,明白了古人對文章的要求。想來縣試應該是穩過了!王惟清想到這裡,終是前進一步,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
站在他對麵的李小舟看著王惟清,在花燈朦朧的光線映襯下,王惟清更加的豐神俊逸。這就是她的心上人,也隻有他配是她的心上人。
“惟清哥,你一定能高中的!”李小舟燦爛的笑容,回應這王惟清剛才露出的笑容。
“此番惟清謝過李小姐了。”王惟清向著李小舟行禮。
“惟清哥,我與你之間不說這些。父親已經說了,等你中了縣試,便給你找江浙最好的書院念書。等你考上鄉試,我們便成親。”李小舟說的興起,便鼓住勇氣拉起王惟清的手。
誰知王惟清迅速甩開李小舟的手,端正了口氣:“李小姐此處人多嘴雜,你還未出閣,莫要被有心之人看到。”
王惟清如此說後,李小舟心中對王惟清更加崇拜了。他不僅上進,還在乎她的名節。這樣的正人君子,她怎能不喜歡呢?
這日,小漁村的海風呼嘯。海風中仿佛夾雜著刀,吹到臉上很是冷冽。
王爹推開屋門,看了看王嬸,欲言又止。
若是往常,王爹回家都是會大聲喊道:“我回來了!”
王爹今天的反常,讓原本專心致誌溫書的王惟清也不禁側目。
隻見王爹緊皺著眉頭拉著王嬸,走到廚房。
王惟清本不想去聽這二人的悄悄話,奈何王嬸的聲音一下子提的老高:“什麼?他們是不是嫌給的錢不夠?最開始遞名諱的時候,不是說好交夠錢就能行嗎?”
王爹立馬小聲訓斥道:“你小聲一點,不要讓惟清知道。我們再去找裡長想想辦法。裡長也是愛惜惟清這孩子的,當時我們一起將惟清救上來的時候,裡長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手都拉脫臼了。”
王嬸也立刻降低的聲音:“對!你快去,去找找裡長。”
此刻站在門外的王惟清似乎明白了,定是他的戶籍出了問題。
“王爹王嬸,可是戶籍出了什麼問題?”王惟清整理好表情後,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屋。
王爹和王嬸麵麵相覷,一時無語。
三人就如此,沉默了片刻。
王嬸見不得王惟清失落的樣子,便拍了拍王惟清的肩膀:“惟清,沒事的。讓你王爹再去裡長那裡走動走動,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王惟清這半年來,熟讀律法,又怎會不知他的戶籍是花錢買的,並不清白。原本是寄希望於縣試隻是科考的第一步,應該不會那麼嚴苛,若是寫出一篇好文章,被上麵的人欣賞,破格錄用他。沒想到還是困在原點。
“王爹王嬸,無妨,我明日去縣裡轉轉。二老不必為惟清傷神,明日等惟清的消息。”王惟清寬慰著二人。
其實他心知肚明,這個家本就沒錢。王爹王嬸的積蓄,全部用來給他買戶籍了。而報名縣試打點縣衙的錢,除了他賣魚乾,王爹出海捕魚而外,剩餘的錢都是向全村借的。
王惟清這才剛剛將村裡的錢還完,本想多賣些魚乾,掙點考上縣試後,去書院讀書的零花錢。不曾想就遇到了這樣的事。
翌日,王惟清早早就背起魚乾,想著先賣了魚乾,便去縣衙問問,試試縣衙對這件事的態度。
才走到市集,李小舟就在王惟清平日的攤位上等著了。
因為李小舟愛慕並且一直纏著他的緣故,王惟清的魚乾就再也沒有賣過給李家,他不想李家人看不起自己。
李小舟看出了王惟清臉色不好,便討好的問道:“惟清哥昨日可是沒有休息好?”
王惟清不想再與這個富人家的的小姐糾纏,便略帶怒氣的對李小舟說道:“李家小姐,今日我心情不是很好,勞煩你移步,莫要出現在我麵前。”
李小舟一看,王惟清心中果然有事:“惟清哥,你心中有何事,可與我說說,我給你拿主意。”
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魚乾竟是一條也沒有賣出去。眼看時間飛逝,王惟清便不再與李小舟說話,一心隻想賣完魚乾,多攢些錢才是正道。
李小舟見王惟清不再回應她,便隻得在旁邊等著王惟清。她多想找些下人,裝扮成買魚乾的人,將王惟清的魚乾買掉。可是,王惟清早就三令五申的提醒過她,若是這樣騙他,他決計不會再和她說一句話。
人總是有一段日子事事不順,比如今天的王惟清。
下午未時,王惟清才將魚乾賣完。往常從未出現這樣的情況。
因為沒有吃午飯的緣故,王惟清現在是困餓潦倒。幸得李小舟已經回家,不然又窮又餓的他還要給李小舟這個富家小姐買午飯。
他在街邊買了兩個燒餅,就水吞下後,便整理儀容,來到了縣衙。
長灘縣的縣衙,坐北麵南,是由三座四進院子組成。
正要走進縣衙,一個門房攔著王惟清詢問。
王惟清將自己的來意說明後,門房卻是不為所動。他捂著鼻子,將王惟清趕下台階,高高在上的說:“官府重地,豈是你一介平民想進就進的。”
王惟清頭也沒有抬,他不想仰視此時站在台階上的門房。
王惟清退到縣衙的拐彎處,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無妨無妨,這本就是階級森嚴的小說世界,如此之事稀鬆平常。
這時,一位抱著許多書籍的年輕男子從王惟清身邊走過。不知怎的,書灑了一地。
王惟清連忙將書撿起,一本一本的除去灰塵。這些書一看就比他在街市上買的書質量好上百倍。
那男子見王惟清如此愛書,便自覺親切:“你站在縣衙門口作甚?想進去?”
王惟清歎了一口氣,將書遞給他:“自然是想進去。”
“為何想進去?”那個男子問道。
王惟清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與這位年輕男子聽。
男子好奇的將王惟清寫的文章看完。他揚起嘴角:“這好辦,我能帶你去找趙主簿,趙主簿兼著此縣教喻,此事他說了算。”
王惟清其實看出來這個男子的穿著,儀態,不是一般的布衣百姓。他向著男子拱手行禮:“多謝兄台。”說完便跟著他往縣衙走去。
走到門口時,還是那個門房攔著他們。
那男子將書全部拿給王惟清抱著,然後從腰間拿出一塊令牌。門房一看到令牌便將二人放了進去。
在路上二人交談,王惟清才知這位年輕的男子名喚杜百沐,是江蘇巡撫杜遠橋的一隻旁係。他現下在平川縣任主簿一職,是前年鄉試的第三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他,卻是不喜讀書。
穿過一個狹長的走廊後,便來到了趙主簿的堂署。
杜百沐吩咐王惟清在外麵等著,他自己走進了趙主簿的房間,將書放在趙主簿的書桌上。
“老趙,你要的書給你拿來了。”他隨意的坐在趙主簿旁邊。
“你小子怎得親自抱著過來?可是又來看你的小舟妹妹?”趙主簿打趣道。
杜百沐便揶揄起趙主簿:“這長灘縣的門可不是那麼好進啊!方才在縣衙外,看見門房欺負一個年輕人,便將馬車停的遠了些,親自帶年輕人進來了。”
趙主簿便順著杜百沐的目光,看著門外衣衫襤褸卻浩然正氣的男子。“他找我?叫甚名字?”
“他的文章我看過,比我好。將來必成大器,長灘縣這個小地方也該出一個解元了。他名喚,王惟清。”杜百沐正色道。
趙主簿卻是笑了起來。“也不知道你這小子是不是真傻?門外那位,便是李小舟日思夜想的那個少年郎,你的情敵!”
杜百沐便一瞬不瞬的看著王惟清,隨即恍然大悟:“小舟的眼光果然好!”
趙主簿看著杜百沐,搖了搖頭:“傻小子!你這是要我給他開方便之門嗎?今年的旨意你又不是沒收到!這不可能。再者說,不讓他考學,是李家老爺的意思。李家老爺似乎想招他為贅婿。”
“什麼?贅婿!老趙你就幫幫我,讓他去考縣試,你看了他的文章你就會明白,他不會困在這個小地方的。而我就不同了,我隻想在平川縣,娶小舟,過完這一生。”杜百沐聽到李小舟會嫁給王惟清,便慌了神。“你不幫,我就回平川縣,親自給他找天衣無縫的戶籍。”
“哎!罷了,我幫你。”趙主簿同意了下來。
杜百沐這才滿意的離開了。
離開時,杜百沐拍了拍王惟清的肩膀:“小子!莫要辜負我。”
王惟清明白今日多虧是遇見了杜百沐,否則連縣衙都進不來。王惟清對著杜百沐行禮:“今日承君之恩,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看著杜百沐瀟灑離去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王惟清轉身走進趙主簿的房間。
趙主簿是個瘦瘦的高個,手中隨時拿著一把扇子,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
趙主簿瞟了那行雲流水般的字跡,便對王惟清的文章有了興趣。
見趙主簿有興致看他的文章,王惟清便將趙主簿引至書桌旁,小心翼翼的給趙主簿添上一杯熱茶。
良久,趙主簿終於抬起了頭,他若有所思的看著王惟清,而後連連歎氣。
“如此見地,解元還不是信手拈來?可惜了,可惜!”趙主簿一麵說,一麵將王惟清的文章整理好。
“今年京城下了旨意,縣試也同鄉試一般嚴苛。我是真的沒法幫你。”趙主簿語重心沉。
王惟清見趙主簿是真的沒法幫他,便向趙主簿行了一個學生禮。來之前,王惟清幻想過這樣的結局,他原本心中準備了許多討好趙主簿的話,此刻卻是一句也說不出。
“多謝趙主簿對惟清文章的肯定!既是如此,惟清便不再叨擾了。”王惟清說罷,便轉身離去。
此刻,王惟清艱難的邁著步子,心中覺得甚是可笑,這半年他究竟忙了些什麼?晝耕夜讀,終究是水中撈月,白費力氣,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上天可真會開玩笑!哪有穿越者像他這般過得舉步維艱的?
“等等!”趙主簿的聲音在王惟清的背後響起。“可以從最小的白役做起,你可願屈居在這小小縣衙?待明年我給你的戶籍想辦法。今年確是無法幫你。正好吏房要修書,缺一個人手。”
白役雖然是在衙門裡最不起眼的差事,但卻是衙門裡唯一的平民身份,日後可以參加科考。而那些書吏、馬快等等都是賤籍,無法入仕。趙主簿能讓王惟清有一個這樣的差事,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王惟清沒想到失望透頂過後,會找到一份公差。他立刻感激道:“多謝趙主簿,惟清願意,來日方長,還望趙主簿多多提點。”
王惟清深深的向著趙主簿鞠了一躬。
誰能想到這短短的一炷香的時間,就如同坐過山車一般。此時王惟清心中卻是鬱悶多於愉悅,畢竟那半年的晝耕夜讀,都是真真實實的發生了。
是啊!事情已經發生了。
王惟清心中暢然,‘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未來還有希望,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