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時的顧九玄,眼中真的隻能看到他,他那麼優秀,那麼完美,嫁給他是她兒時所願。排在顧九玄所有願望中最最最想實現的,雙腿痊愈都沒有此事的萬分之一重要。
住在南臨皇宮的那段時日是她幼時承受雙腿折磨過程裡,為數不多能回想起來愉快時光。
那時候的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無限榮寵的朔武帝東瀾毅、視如己出的太子東瀾慎和太子妃玉芷晚、包容無度的父親顧寰和母親玉苓沅、時常拌嘴的兄長顧弭,還有她最喜歡的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皇太孫東瀾巽。
但後麵那些事情的發生,打破了“他們”短暫維持與編織的美夢。
現在倒是如了兒時所願,卻不是如今顧九玄所願的,也許她早一點阻止,以“他們”對東瀾巽和她的重視程度,可能真的會擱置這件事情。
但是,打亂“棋局”安排的後果,將無法想象,所以顧九玄沒有提,且她有私心,抱著一絲絲僥幸,說不定這麼多年東瀾巽想法早就改變了。
況且現在的她,顧九玄覺得似乎也沒當時那麼不堪了,最起碼不是雙腿殘疾之人,走起路來也與常人無異。
再者,不是她自誇,事實上她好像真的不輸當今九域諸國上的任何一位女子,學識、樣貌、家世、武功、琴棋書畫、烹茶釀酒、庖廚耕種等等方麵,她不敢宣稱自己已達推群獨步的境界,但她絕對也是出類拔萃的存在,畢竟她不能外出的那些年,總得找點事兒乾。
顧九玄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好像”二字也該去掉。
不過,好像真有一事,被她忽略了。
那便是她跟世上大多女子或者大多數人都無法相比。
她是短命之人!
對呀,這麼重要的事情,她都能忘記。
七歲就該死的,現在多活了十一年了,還能再活多久,她也不知道,說不定明天就死了。
方才還想到短命,到這裡頭腦一時迷糊竟忘記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站起來走路時,心有一瞬的欣喜,也僅那一瞬。
因為抬眼她便看到了她的“前路、人生與將來”,還有那容不得她自由的一切,全都噴進她的五臟六腑之中,絞著她。
可當東瀾巽抬頭與自己對視時,又覺得好似也沒什麼,走起路來,原來是這般感覺,輕盈而又充足,她腦中閃過的念頭讓她好似些許明白了“他們”為何這般殘忍。
內心不禁又自嘲了一番,為了證明自己真的配得上東瀾巽,她自己還真能將自己誇得天花亂墜。
隻是她這般真的對嗎?違背天道而活。
“生者有命數,非天之意,你若心死,早已涼透,性命生死,由人自己,不在於天。”多次救她性命的“灰衣人”,說的天意,便是如此吧。
稱其為“灰衣人”,似乎顯得有些生疏了,可偏偏尚算親切的關係提也不能提。
天意造弄,萬般由人,萬般不由人。
一切都以非常之合理的方式存在著。
現在的顧九玄知道當時隻是她命不該絕而已。
那天“灰衣人”不斷往她心海裡拋“錨”,幸有半絲求生之意殘存才得以保住性命,讓她的死寂的心海得以重新翻湧,苟延殘喘又多活了六年。
若非五年前,有人強行向天為她續命,借命二十載。
如今的她怕是早就在土裡生根發芽,轉世重生了。
來日會有那天,死亡於她就是早幾日晚幾日的問題,當下的她,也隻是強撐殘軀而已,看似並無大礙,實則外強中乾。
既是短命之人,天又怎會容你長壽。
顯然,那日“灰衣人”沒把話跟她說完。
前一句“生者有命數,非天之意,你若心死,早已涼透,性命生死,由人自己,不在於天。”
後一句以顧九玄這麼多年修習的感悟,她認為應是,“命由天定,運由己生,人生由己又由天,皆是定數。”
為了讓當時的她活下去,拋下這樣的“錨”,算是煞費苦心了。
還有那臭老頭,該說不說那臭老頭占的卦,確實挺靈的。
就是臭老頭那裡的那些破規矩......想起來就有些頭疼。存於九域大陸,卻又不承世間法度,超脫於人的存在。該靈的,否則怎會被九域諸國的帝王或君主奉為坐上賓,至今無國無人膽敢涉足招惹。
今日再次踏入南臨皇宮,憶起往事,不由得亂她心懷。
顧九玄隨手捏了個小時候常常練習的靜心訣,平複身心。
多少年沒用過了,終還是被今日大婚,擾亂了些許,倒也不礙事。
回歸正題,她真的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讓東瀾巽如此為難。
她本就愧對於他,她清楚“他們”太多事情了,但東瀾巽卻分毫不曉,著實有些不公,這麼多年一直讓“他們”蒙在鼓裡。顧九玄不敢想以東瀾巽的性情被當做棋子這麼久,若屆時全部知曉後他會如何。
東瀾巽不予以反擊?怎麼可能。“他們”又將準備如何應對呢?魚死網破?
顧九玄忽然有些後悔這些年沒好好學點兒臭老頭會的那些本事了。
套上這樣的枷鎖,難怪東瀾巽不想和她成婚,他還跟小時候一樣,一樣那麼厭惡她。
這人這脾氣還是那樣陰晴不定的,矯情竟還愈來愈甚,想起來今日成婚時大殿上彆彆扭扭的東瀾巽,顧九玄不知覺地笑了笑。
今日第一次清冷絕豔的臉上終於有了正常人大婚時應有的笑容。
屋內花架上幾盆耐冬的晚山茶似乎有了同樣感應一般,在一片祥和中開得似乎比先前更盛了一些,蔓延各處,自繁春意。
事態發展到如今,“他們”看似掌握著一切,實際上根本無力決定事情的走向,不然那些的事情也不會發生。
思及至此,顧九玄此刻內心無比強烈地希望東瀾巽能夠再多給她一些時間,讓她在有限的生命裡,完成自己的使命,且她定會,也定要幫他正名、與他和離、讓他滿意。
頭上繁複的配飾,終於拆完了,顧九玄感到舒服了不少,墨發濃密而柔順,如絲般垂落,在腰間輕舞。
褪去華妝後的顧九玄透過蟠螭紋銅鏡,看著那顆完全顯露出來的美人痣,不大不小、不深不淺,規規矩矩地附在自己額頭正中間。
是乖巧?還是執擰?不該留的,可她還是強行留下了,不然真的有一天她可能會忘記自己到底是誰。
雖然頭上的束縛卸下了,可身上還被喜服捆縛著,剛剛拆發髻時她就下定決心,這樣繁瑣麻煩的事情,此生她絕不再經曆第二次。
顧九玄實在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再動彈了,喜服今日穿的時候就很麻煩,是在宮裡很多嬤嬤的幫助下一層一層地給她穿上的,現在單憑她自己根本不用想脫的事情,於是隻好兩眼巴巴地望向身後焉若站立的位置。
一襲煙水夕嵐百蝶繡裙,自幼時起一貫的喜好,焉若還是那個焉若,懷中抱著衣物左右為難的樣子,顧九玄還是第一次見,依稀記得焉若比她大上兩歲,如今整個人看起來比幼時倒是又成熟沉穩了不少。
“咳、咳、咳”,顧九玄看著焉若半晌都沒有動的打算,隻好假裝咳嗽進而引起焉若的注意。
辦法蠢是蠢了些,效果還是很好的。
焉若聽到小姐咳嗽的聲音,立馬走向茶桌前,斟了杯八分滿的溫茶,趕忙兒遞了過去,動作利索流暢,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方才自家小姐一係列的舉動,完全超出了焉若對今日大婚應有禮儀的認知,兩相為難下,她才沒有立馬做出行動。取好衣物站在室內以及利用倒茶時的間隙焉若已然想清,順手迅速打理了淩亂的梳妝台後,很快地便幫顧九玄更換好新的貼身衣物。
既是自家小姐的吩咐,衡量之下,焉若覺得還是照做吧。不然顧九玄小姐脾氣發作起來,誰都招架不住,她還得想辦法去找自家世子顧弭過來哄。當下想要找遠在北境的世子求救,難如登天,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