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悅打掃完衛生，看到曾宜寧失魂落魄的進門，眼圈紅紅的，臉色煞白。

她從未見到過曾宜寧這副神情，忙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曾宜寧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話，一開口還帶著一絲哭腔。

吳悅這幾年的節目不是白做的，各種家長裡短都見識多了，聽曾宜寧講完，她立馬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比起她接觸過的其他奇葩家庭，說實話，曾家這些事都排不上號。

隻是曾宜寧從小循規蹈矩慣了，從來沒有違反過父母的要求，在大人的眼中，她一直都是那個乖巧聽話、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知道田曉燕的不容易，總是想用自己的成績和懂事讓田曉燕高興，這種過分在意彆人感受的想法，讓她經常選擇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遇到事情時寧可委屈自己。

曾宜寧被磨練出來的好脾氣讓她在很多事情上都學會妥協，任由父母做主，可曾宜寧到底不是一個任人揉搓的麵團，吳悅知道她是一個很有想法和主意的人，隻是在家裡很多時候都由不得她作主，她的聰慧機敏都被掩蓋在了好脾氣的麵具之下。

但真正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情時，曾宜寧也絕不會甘心任人擺布。

在升學和工作這些大事上田曉燕自知提供不了幫助，曾宜寧的選擇也恰恰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她不乾涉，這也導致這麼多年母女之間的矛盾一直被掩蓋著，直到在婚戀這件事情上集中爆發出來。

在婚姻這件事情上，田曉燕自認為自己是過來人，看的多經曆的多，總要比曾宜寧有經驗。她想把女兒挑選結婚對象的話語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她極力地想把自己認為正確的那一套擇偶的觀念灌輸給曾宜寧，可這一次曾宜寧卻沒順她的意。

田曉燕突然間發現女兒跳脫了她的掌控，那種失控感讓她開始變得慌亂，所以才會口不擇言地對曾宜寧說出那些話。

而曾宜寧見慣了父母間的爭吵，她從心底裡厭惡和害怕用爭吵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她一直壓抑著自己，默默消化那些不良情緒，可她畢竟是個人，不是機器，有些情緒就是需要發泄，當她用從來沒有過的激烈的語氣和母親爭吵後，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負罪感。

她的內心十分的矛盾。

吳悅雖然看得明白，但這到底是彆人的家事，作為一個外人她也不好過度插手。

她能做的隻有抱抱曾宜寧，儘力安慰她。

沒過一會兒，吳悅的電話響起，是她那惡心的領導又找她去加班。

掛了電話的吳悅一臉無奈，起身收拾東西，對曾宜寧說道：“我先去台裡加班了，你彆想太多，出去走走，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昂。”

曾宜寧點點頭，隨即又歎了口氣。

大家都不容易，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地雞毛，一邊崩潰一邊前進，冷暖自知。

她沒有聽吳悅的話出門，每個人消解煩惱的方式不同，於她而言，獨自一人默默舔舐傷口就是最好的自我開解的方式。

屋裡寂靜無聲，隻能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曾宜寧想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快樂的、難過的、狼狽的、感動的……

把自己陷入到過去的回憶中，可以讓她不再想眼前這些糟心的事情。

她在房間裡一直坐到太陽落山，透過玻璃，看著天空的顏色從清澈的藍色，一點一點變得昏暗，直到夜色降臨，家家戶戶的燈光亮起，那一刻，她的情緒也被慢慢撫平。

她給自己煮了一碗青菜年糕，霜打過的青菜更糯更甜，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打開一天未看的手機，田曉燕和曾建國都沒給她發消息，倒是史主任給她發來了長長的七條語音。

曾宜寧點開語音，打開外放，邊吃飯邊聽。

史主任又強調了一遍男生的家境多麼優越，接著話鋒一轉指出曾宜寧雖然學曆和工作不錯，但家庭條件一般，父母也都隻是普通的工人，言外之意是她這個條件能找這樣的對象已經是占了大便宜，男生能夠看上她，她就應該感恩戴德、欣然接受。

曾宜寧認真聽完，才知道為什麼3號男嘉賓能夠找到她家，原來是史主任提供的信息。

入職時，每位老師都登記了個人信息，政審表就在黨政辦處，難怪，史主任會對她的家庭條件和父母工作一清二楚。

曾宜寧有一種被算計的屈辱感。

她倒是想問一問史主任，我的家庭條件如何與你有什麼關係，我是靠你吃飯了還是問你借錢了？你有什麼資格來對我說三道四。

她在對話框裡反複編輯，最終還是一一刪除，沒有回複史主任的話。

她想起來了曾建國常說的一句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關掉屏幕，曾宜寧突然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畏畏縮縮、膽小怕事，才會讓人家覺得她好拿捏。

可是要改變性格也絕非一時之間的事情。

那些惡心的人惡心的事，她得罪不起，那就離得遠點。

……

日子一如往常，備課、上課、處理班級事務，每一分鐘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

忙碌充實的生活讓她暫時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一中的食堂夥食不錯，上班的日子，曾宜寧的一日三餐基本都在食堂解決。

食堂師傅早上煮的番茄青菜雞蛋麵十分對她的胃口，不忙的時候，她會讓師傅煮一碗麵，慢慢地吃完。

這一周她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像背後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對她竊竊私語似的。

曾宜寧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於敏感，直到和她同時入職的另一位新人郭老師給她發來一張截圖。

曾宜寧點開一看，瞬間明白這些天的怪異從何而來。

她原以為那天史主任發完那些語音之後就能消氣，這件事情也可以到此為止，現在看來是她太過於天真了。

那天史主任遲遲沒有等到曾宜寧的回複，作為學校的領導層竟然被一個新老師忽視，他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

當天晚上就在朋友圈發了一篇小作文：

“現在有些小姑娘真是不知好歹，讀了一個研究生、考了一個編製，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了，這個看不上那個相不中，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史主任作為黨政辦主任，常年負責給書記寫稿子，不愧是一中的筆杆子，罵人不帶一個臟字，一個字未提曾宜寧的名字，可字裡行間又處處指向曾宜寧。

學校是最藏不住八卦的地方，這張截圖很快就出現在了各種各樣的群裡，大家動動腦子一分析，就知道史主任說的是誰，畢竟那天他來找曾宜寧時辦公室裡那麼多雙眼睛都盯著，他說話時也是毫無避諱。

這些天學校的老師私下裡恐怕早都傳遍了，不知道把曾宜寧傳成怎樣一個愛慕虛榮、眼高於頂的人。

若不是今天郭老師把截圖轉發給她，她還要一直被蒙在鼓裡。

學校雖然不比企業勾心鬥角，但也是個處處講人情世故的地方。史主任在一中教書多年，又是領導，人脈關係擺在那裡，而曾宜寧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學校裡的老師不管心裡怎麼想，至少明麵上都是站史主任的。

這也是為什麼史主任的朋友圈發了這麼多天，沒有一個老師同曾宜寧提起這件事。

郭老師和曾宜寧暑期一起參加培訓，兩人住同一屋，還算聊得來。她從彆的老師那裡聽到這些關於曾宜寧的評價時吃了一驚，趕緊悄悄告訴曾宜寧。

郭老師安慰曾宜寧道：“你彆放在心上，我聽其他老師說史主任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情了。那個男的是史主任她老婆的侄子，他從很早就開始給他老婆的侄子介紹對象，新入職老師的個人信息都在黨政辦，每一個老師的信息都要經過他的手，他就從裡麵物色合適的老師然後去聯係……我聽說史主任最開始挑選的老師都是有背景或者家庭條件好的，但人家看不上他侄子，直接當麵拒絕，史主任也不敢得罪人家……”

後麵的話郭老師沒有繼續講下去，但曾宜寧心裡已經有數了。

既然有權有勢有錢的看不上他侄子，他也得罪不起，那就轉變策略，挑那種沒有背景、家境一般但個人素質拿得出手的，曾宜寧就剛好撞在了槍口上。

史主任原以為曾宜寧是好拿捏的，沒曾想碰了一鼻子灰，惱羞成怒，才有了朋友圈的那篇小作文。

郭老師繼續勸道：“你千萬不要衝動去找史主任鬨，不過據我的了解你也不是這樣的人，但我還是想多說一句，大家在同一個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要把關係搞得太僵，而且史主任他畢竟是領導，萬一以後在工作上……總之，像我們這樣的小透明在學校裡儘量低調低調再低調，沒有必要得罪領導……”

曾宜寧向郭老師表示這件事情她繼續當作不知道，她誠懇地感謝郭老師，難得學校裡還有人願意跟她說真話。

曾宜寧百感交集，她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背後竟然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工作的這幾個月，煩心事不是沒有，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難受……震驚、生氣、混亂、委屈，各種各樣的情緒交織在心中，長這麼大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作不寒而栗，也第一次意識到學校不再是單純的學校，而是成年人的名利場。

曾宜寧混混沌沌過完這一周，她強迫自己不要亂聽不要瞎想。

學校最不缺八卦，過段時間大家的注意力就會轉移到彆的事情上，不會再關注她，她又可以做回那個小透明，曾宜寧這樣安慰自己。

……

周六，曾宜寧吃完早飯，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

和田曉燕吵了一架後，兩人的關係還沒緩和，她不想回家，吳悅又在加班，她一個人無所事事。

曾宜寧點開朋友圈，往下劃拉，看到同一辦公室的徐老師昨晚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她和婁老師的合照，配文“祝老朋友早日康複”。

這段時間事情太多，她都快把婁老師給忘了。

曾宜寧找到徐老師的微信，問了她一些關於婁老師的事情。

曾宜寧從徐老師口中得知，婁老師剛剛動完手術，正在恢複中。

她心想大家共事一場，自己又代了婁老師班主任的職務，於情於理也應該去探望一下婁老師。

擇日不如撞日，正好今天無事，就去看看婁老師。

九點半，曾宜寧提著果籃走進南江市人民醫院。

剛到醫院大門口，就看到了熟悉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