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宜寧被困在這個漫長的夢中,怎麼也醒不過來。那些過往是如此的清晰,即使她刻意地不去想,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也會在某一瞬間通通湧入她的腦海,喚醒塵封久遠的記憶。
鬨鐘第三遍響起時,她才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
哦,原來已經過去十年了。
打開手機,備忘錄裡跳出來的一條條待辦事項將她一秒拉回了現實。
大學時最痛恨早八,工作以後早八都成了一種奢望,七點十分她就要準時出現在班級中,開始管理早自修,早起已經成為一種常態。
學校對麵早餐店的老板熱情地同曾宜寧打招呼:“曾老師,早上好啊,吃點什麼,還是老樣子?”
她一直很佩服老板的記憶力,不到一個星期,老板就能準確地記住她的長相以及她的喜好。要知道,記名字和相貌對曾宜寧來說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情,她所教兩個班的學生,直到期中考試前她才把名字全部都記下來,且隻有當學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時,她才能準確無誤的叫出他們的名字,平時在學校的其他地方碰到,她無法將名字和長相一一對應起來,還鬨出過叫錯名字的笑話。
後來她在辦公室裡提了一句才發現,早餐店的老板不僅能記住她的名字和喜好,其他老師但凡去他那裡買早餐超過5次的,他都記得,甚至一些學生的信息他也知道。
知道這事後,曾宜寧發出感歎,“高手在民間!”
同一辦公室的徐老師悠悠地說道:“可不要小瞧人家,人家家裡住的可是彆墅,開的也是豪車。”
曾宜寧再一次震驚,沒想到賣早餐這麼有的賺!
每每想到身價千萬的老板竟然親自為她製作早餐,她就覺得受寵若驚。
曾宜寧告訴老板自己的需求:“要一個麵餑餑,加兩個雞蛋、一個火腿、一根油條、一份生菜,榨菜、蔥都要,不要辣椒。”
老板震驚於她的食量,開玩笑地說道:“今天吃這麼多呢?”
曾宜寧擼起袖子,決絕地說道:“是啊,今天有一場惡仗要打,得多吃一點。”
老板被她語氣和表情逗笑,附和道:“加油,小曾老師,祝你吃飽打勝仗!”
接過千萬富翁親自製作的麵餑餑,曾宜寧深呼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轉過身,在晨曦的微光中,堅定地邁向一中的大門。
杭緒的事情她在腦子中過了好幾遍,結交校外混混、帶手機進校園、逃課擅離學校,每一項都是違反校紀校規的事情,學校若是真的追究起來,完全可以給他一個處分,這是曾宜寧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從前的經曆讓她深刻地認識到學校的懲罰可能會改變一個學生的人生軌跡。就像當年,如果沒有那個處分,周行也許就不會有之後的遭遇。
在找德育校長反映情況之前,曾宜寧反複斟酌措辭,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情錯在杭緒,但她仍希望能在完整地彙報這件事情的同時,儘可能減少對於杭緒的影響,她試圖把重點引到校外社會青年對學生的不良影響上,希望學校能加強對於校園周邊人員的管理。
在聽完曾宜寧的講述後,陳校長並沒有立刻表明她的態度,反而是征求起曾宜寧的意見,“你希望學校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曾宜寧答道:“這件事情上杭緒的確是做錯了,學校處罰他是應該的,但他畢竟隻是一個高一的學生,我還是希望學校能給他一個機會,儘量不要對他以後的發展造成影響,同時作為他的班主任,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苗頭,任由他結交這些社會人士,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陳校長仍舊沒有發表意見,她讓曾宜寧把杭緒帶來她的辦公室。
杭緒忐忑地走進校長室,他聽過一些關於德育校長的傳聞,在同學們口中她是滅絕師太一般的存在,不比曾宜寧這樣溫柔無害的新老師,杭緒預感自己這一次凶多吉少。
杭緒進門後,陳校長先是平靜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整個辦公室靜默了約有5分鐘,陳校長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是5班的杭緒吧,你知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叫你來我辦公室。”
果然,校長一開口就是滿滿地壓迫感。
杭緒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等待最後的審判。
“你做的事情沒有一條不是違反校紀校規的,給你處分都算輕了,按規定學校是可以開除你的,當然這些處分也都會記錄到你的檔案中,這個檔案會跟隨你一輩子。”
杭緒沉默不語,安靜地像隻溫順的羔羊。
陳校長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剛才說的是學校最開始的決定,曾老師在我這裡給你說了不少好話,她說你是體育特長生,運動會上也給班級贏得了不少榮譽,曾老師希望學校能夠減輕對你的處罰,所以我現在想聽聽你的想法。”
杭緒在陳校長的注釋下緩緩開口說道:“請學校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學習的。”
陳校長和曾宜寧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既然你現在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又有曾老師給你做擔保,學校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暫時保留這個處分,看你接下去半個學期的表現,期末的時候我會和曾老師溝通,如果曾老師對你的表現滿意,那麼我會向學校提議幫你撤銷這個處分,如果曾老師不滿意,那麼該怎麼處罰就怎麼處罰,絕不姑息。”
“對於學校的決定,你有沒有什麼想法,如果有異議,可以請你家長來我。”
杭緒一聽要請家長,瞬間警鈴大作,忙不迭地點頭,“沒有想法。”
陳校長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要好好感謝曾老師,如果不是曾老師幫你求情,你現在就該收拾東西回家了。”
杭緒對著曾宜寧小聲地說道:“謝謝曾老師。”
陳校長:“大點聲,我聽不到。”
“謝謝曾老師!”
陳校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現在可以回教室了,我會關注你的接下來的表現。”
杭緒走後,曾宜寧對陳校表示了感謝,說實話,不光杭緒怕陳校,她也有點怵陳校。
曾宜寧與陳校的接觸不多,在她學生時代的印象中,德育處都是一群吹毛求疵、喜歡小題大做的老師,陳校作為德育處的領導,向來是不近人情的代表。她隻是抱著僥幸心理替杭緒開脫,連她自己這個班主任都做好了挨批的思想準備,卻沒想到陳校就這樣輕輕揭過。
也許是感受到了她的困惑,陳校微笑地說道:“學校的最終目的都是希望學生好,懲罰有時候隻是一種逼不得已的方式,我們從來都不是要為難學生,畢竟為難學生,也是為難老師自己。”
是的,學校從來不應該是為難學生的地方。
可惜當年周行沒有好這樣的運氣。
陳校接著說道:“對學生,要恩威並施,特彆是像杭緒這種單純又講義氣的學生,你要讓他意識到你對他有恩、幫過他,他哪怕嘴上不說,心裡會感激你的,這樣的人你隻要把他收服,以後班上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幫忙,好好培養,他會成為你的得力助手。”
陳校二十多年的德育工作經驗,什麼樣的學生沒有見過,她肯傳授經驗,曾宜寧不勝感激。
解決完杭緒的問題,曾宜寧心中的一塊的大石頭落地。
走出校長室,人也輕鬆了不少。
老師能做的其實極為有限,學生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曾宜寧已經儘了她最大的努力,希望這件事過後杭緒能夠重回正軌。
晚自修前,她又心平氣和地找杭緒聊了一次,有了上午陳校的談話做鋪墊,這次她和杭緒的對話進展很順利。
聊到家庭問題時,杭緒明顯不是很願意分享,曾宜寧也尊重他,人人都有自己不願提及的事情,不必勉強。
從杭緒口中,她還了解到了一些關於周行的事情。杭緒的父親是周行的老板,周行在他父親手底下工作了很多年,和他們父子的關係都不錯,這也是為什麼周行會來給杭緒開家長會。
從杭緒的描述中,曾宜寧能感受到他很聽周行的話,這次害得周行受傷也非他的本意。
這件事情上,曾宜寧也覺得有些愧疚,於公於私她都應該去探望一下傷員。
她從杭緒那裡要來了周行的地址。晚自修時,曾宜寧去學校對麵的水果店買了一些時令的水果,看望病號總不能空著手去。
老董吃飯完正溜達著散步,看到有個年輕的小姑娘提著果籃站在門口張望。
他立馬上前詢問:“小姑娘,你有什麼事情嗎?”
“師傅您好,我想找個人?”
喲,還挺有禮貌的。
“你要找誰?”
“您知道周行嗎?他是不是住這裡呀?”
“你找小周啊?”
曾宜寧:“嗯。”
哦,原來是找小周的。難得有女孩來找小周,老董頓時起了好奇。
老董看到她手上提著果籃,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來看望病號的。
周行昨天大晚上去找杭緒,回來的時候手上還掛著繃帶,今天馬上就有人來看他,還是個年輕女孩,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事不一般呐。
老董熱情地開門,還主動提出帶她去找周行。
路上,老董佯裝問道:“你是小周的親戚?”
曾宜寧擺手連忙否認。
老董趁機追問:“那你是?”
一番交流下來,老董才知道麵前這位年輕女孩原來就是杭緒的新班主任。
“這是來家訪了?”老董心中不禁嘀咕道。
“走,我帶你去找小周。”
杭輝的公司在一個老的工業園區裡麵,這幾年南江的政府對主城區重新進行規劃改造,大量的工廠都要搬到濱海新區,杭輝的公司也不例外,從去年開始,他就一直在忙濱海新廠的事情,這幾個月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關鍵時期杭輝忙得是腳不著地,老工業園區的這個廠子就交由周行負責。
濱海的新廠準備的差不多了,新的設備基本上都搬去了新廠,有經驗的、能乾的員工也跟著過去,這裡還有一些小的訂單要處理,留了幾台設備和幾個工人,周行幾乎事事親力親為。
老董帶著曾宜寧來到了一處倉庫前,他提醒道:“曾老師,倉庫比較暗,樓梯不好走,留心腳下。”
倉庫的一樓堆滿了布匹,通往二樓的樓梯是那種老式的鐵扶梯,一股子金屬生鏽的味道,特彆容易踏空,確實不好走。
工業園區裡麵原本有一棟專門的辦公大樓,杭輝租了一層當辦公室,考慮到今年濱海新廠要開,杭輝就把其他幾個門市部都退了,隻留下一間自己的辦公室,他多半時間都留在濱海,不常來這裡,空著也是空著,便讓周行去他那間辦公室工作。
周行是個有分寸的人,老板就是老板,員工就員工,即便他和杭輝父子倆的關係再好,他也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乾好分內的事情,從不越界。
他把倉庫二樓重新改造了一下,隔了兩塊獨立的空間出來,裡麵一間當作自己住的房間,外麵一間改成了一個簡易的辦公室。
周行在生活上一向沒什麼要求,他大半時間都待在車間裡,兩個房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