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周家沉默的氛圍不同,曾家倒是熱鬨。
田曉燕在鏡子前試穿新買的衣服,詢問曾建國意見。
老實巴交的曾建國和曾宜寧一樣,隻會說好,父女兩人因讚美之詞的貧乏被田曉燕好一通嫌棄。
眼前輕鬆歡快的氛圍讓曾宜寧很欣慰,父母能夠和平相處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小的時候,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小孩的想法,她的話無足輕重,大人隻會跟她說“你好好讀書,其他的事情都不用你管。”
當周圍的同齡人抗拒長大、想要當一輩子活在父母羽翼下的幸福小孩時,她卻無比渴望長大,因為隻有長大,她才能有機會改變現狀。
她努力讀書、努力成長,讓這個家一步一步朝著她理想的方向發展。
她儘她所能為母親減輕負擔、排遣煩惱,努力緩和父母的關係,為了這個家,她付出了很多,才有了如今這個人人羨慕的父母恩愛、女兒孝順聽話的模範家庭。
有的時候,曾宜寧也會懷疑她耗費那麼多心力做的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但一想到小時候那種充滿爭吵和孤獨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經曆。
杭緒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突然耳邊響起了咿咿呀呀的蓮花落。
一睜開眼,老董提著他的超大號收音機站在沙發前。
老董慈祥地看著杭緒,說道:“快起來吃飯。”
一陣熟悉的飯菜香飄來,三菜一湯早已整整齊齊地擺在茶幾上。
“這個排骨湯我燉了一下午,多吃一點。”
杭緒拿起碗筷,看了看辦公桌前的周行:“哥,你不吃啊?”
周行正忙著回消息,“我在家吃過了,你和董叔吃吧。”
他剛剛洗完澡,發絲上還滴著水,肩上的黑色T恤濕了一片。
杭緒扒了兩口飯,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抱怨道:“我爸真是的,都給你股份了,也不給你配個好點的辦公室,這沙發這麼小一點,躺都躺不直。”
老董打趣道:“躺不直還睡得這麼熟。”
杭緒嚷嚷著說道:“我是因為在學校裡睡眠嚴重不足,隻能回家來補覺。”
“是嗎,你在學校裡除了睡覺還能乾什麼?”周行悠悠地開口說道。
“哥,你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在學校裡還是很認真的。”杭緒辯解道。
“差輩份了,”周行頓了頓,“兒子。”
他回完消息,拿起毛巾擦乾頭上的濕發,手法簡單粗暴。
杭緒沒想到周行會提起這茬。
“那老師非要問我要家長聯係方式,我媽的情況你也知道,是指望不了了的,我爸現在是關鍵時刻,他那麼忙哪有時間來開家長會,我想來想去隻能填你的號碼……”他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帶點心虛。
杭緒的父母幾年前離婚,母親不久後認識了一個加拿大的華僑,上個月跟著人家正式移民到加拿大定居,父親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回來了。
杭緒的父親經營著一家小的紡織廠,一直忙著掙錢,他覺得男主外、女主內,教育孩子就是女人的事情。
杭緒的母親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屬於放養型,和大部分母親視自己的孩子為生命中唯一的希望不同,她一直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比起孩子的成績單,她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做美容和打麻將上,離婚時也主動放棄了杭緒的撫養權,在她的觀念裡,孩子是困住她尋找幸福的枷鎖。
這兩個人都沒有什麼時間來管孩子,才出現了班主任聯係不上家長的烏龍。
杭緒這一番解釋下來,找周行開家長會好像也合情合理。
不過他隱瞞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他的成績實在慘不忍睹。
如果真讓父親去開家長會,他怕杭輝的血壓飆升到200,為了父親大人的生命安全著想,他把開家長會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周行。
周行回憶起接到杭緒班主任那個電話時的情形,那會兒他正睡得昏天黑地。
杭緒的老爸、他的老板杭輝在外出差,廠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他一人處理,連軸轉了幾天,那天中午剛好送走了最後一批貨,連飯都顧不上吃,倒頭就睡。
電話鈴聲響起時,他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摸索著劃開接聽鍵。
他本以為是客戶來電,乾這一行的,三更半夜接到客戶電話都不足為奇,但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和內容卻讓他始料未及。
聽完全部內容,他意識到是杭緒搞得鬼。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裡一片昏暗。
周行掛斷電話,躺在床上緩了一會兒。在睡夢中接到那個電話,此刻人還有點恍惚。
時間慢慢流逝,混沌的大腦一點點清醒。
周行重新打開手機,屏幕上刺眼的光讓他不禁皺起眉頭。
他怔怔地看著上麵的通話記錄,努力回憶剛剛那個自稱是杭緒班主任的人的聲音,那人自稱姓曾,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嗎?會是她嗎?
所有的猜想在家長會那天都得到了印證,真的是她!
老董和杭緒的對話打斷了周行的回憶。
吃飯的間隙,杭緒的手機震個不停。
老董八卦道:“誰啊,一直給你發消息,吃個飯的時間停都沒停過?”
杭緒立馬把手機倒扣,遮住屏幕,含含糊糊地說道:“沒誰,就是班上的同學。”
老董明顯不太相信他的話,繼續說道:“一中的學生哪有像你這樣的,一放假就是手機不離身,彆人忙著做作業都來不及,哪有時間一直盯著手機。”
“過幾天你爸就回來了,你小心他把手機收走。”
一提到收手機這事兒,杭緒的情緒明顯不對,老董原本還想繼續著說,見這位小祖宗麵色不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倒是周行接了幾句:“你爸給你的錢自己管好,少跟外麵那些人聯係,他們都是混社會的,跟你不是一路人。”
杭緒雖然不大樂意,但還是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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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田曉燕和曾建國因為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鬨得非常不愉快。
曾宜寧在開門見到小叔叔時就已經有了預感。
曾建軍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果然是為了奶奶做壽的事情。
雖然曾建國之前已經做了鋪墊,但聽曾建軍說起這事時,田曉燕始終沉著臉,不見一絲笑意,不過顧及到有外人在,她沒有當場發作。
曾建軍走後,田曉燕開始跟曾建國算賬:“看來你們兩兄弟老早就背著我串通好了,還裝模作樣地來跟我商量,你們打的那點算盤我還不知道。”
早些年麵對田曉燕的指責時,曾建國都是不甘示弱,怎麼也要爭上一爭、吵上一吵,幾次下來,發現爭也爭不過、吵也吵不贏,慢慢的,也就失去了吵架的欲望。
如今曾宜寧也長大了,女兒總是幫媽媽的,他在家裡永遠都是那個少數派。
現在隻要田曉燕一吵,他就自動閉嘴、悶聲不響,一涉及到婆媳之間的事情,就開始和稀泥、當爛好人,兩邊都不想得罪。
曾家兩兄弟在外頭都是好麵子的人,特彆是曾建軍夫婦,親戚當中每每有什麼事情,都要第一個出頭。
這次過壽的事情也是他們夫妻倆先出的主意,曾建國向來耳根子軟,一聽是給母親過壽這樣有排麵的事情,想都不想立馬應了下來,到家裡才想到還有田曉燕這關要過。
這麼多年,他也摸準了田曉燕的性子,標標準準的嘴硬心軟,嘴上不饒人,但最後該乾的一樣不落。
過壽這事,他的策略就是拖。他知道田曉燕肯定不會那麼痛快就答應,免不了要吵幾句,但拖到最後她肯定會辦的,不可能真等曾建軍夫婦把事情都張羅好了,讓他們一家出錢。
田曉燕也是要麵子的人,她乾不出這樣的事情。
麵對田曉燕的喋喋不休,曾建國左耳進右耳出,權當空氣,一點沒往心裡去,就是苦了曾宜寧。
難得周末回家想好好休息一下,結果因為奶奶事情搞得雞犬不寧,晚飯前一家人還好好的,有說有笑,曾建軍一來,不過半個小時,家裡的氛圍急轉直下,壓得她胸口發悶。
曾建國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田曉燕站在邊上數落曾宜寧的奶奶如何如何偏心,此情此景,和記憶中的畫麵重疊,彷佛又回到了她小的時候。
曾宜寧把母親拉到房間裡開解,她總是勸母親放下過去的事情,不要跟奶奶一般見識,為了這些事情生氣不值得,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可是說說輕鬆,過去的事情哪有這麼容易放下。
田曉燕淚眼婆娑,抱怨著自己命苦,嫁給曾建國後沒有想過一天福,要錢沒錢,要關心沒關心,曾宜寧奶奶又一天到晚看她不順眼,處處挑事,連孩子也不肯來帶……
這樣的話,曾宜寧已經聽過無數遍,從最開始的共情落淚,到慢慢變得麻木,因為不管她開導多少次,田曉燕都不可能放下,在這些陳年舊事上,她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