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箏正好看見了門口的容川,然後讓他把門外那兩個肇事者叫來。
女俠在此,那兩人隻敢誠心地道歉。
那姑娘怯生生的,似是不想那麼麻煩,也不想耽誤時間,就沒過多計較。
“多謝恩人,可是,我還要去替我家大夫人去取東西呢!不能耽擱了。”
“你這樣了還去?大夫人不能體諒體諒嗎?”
姑娘苦笑一下,說:“做下人的,怎敢讓主子體諒呢?你彆管我了,可是我身上什麼也沒有,沒有能報答恩人的。而且我也沒法離開這裡,不能為恩人做什麼……”
姑娘還欲再說,柳箏打斷了她。
“我也不求你什麼,既然你有事在身,我也不強求。你叫什麼名字?”
她沒有名字,隻有主子賜的丫鬟名,大夫人無甚學問,取的名字不好聽,她一時不想讓恩人知道她那樣的名字。
“……恩人叫我小竹吧。”
“好,小竹這名字好!我叫柳箏,楊柳的‘柳’,風箏的‘箏’。”
小竹笑了笑,但是她看著柳箏笑著說她的名字好聽的時候就很想哭,她憋住了,做下人的,不能讓自己憋不住哭。
她依舊笑著,點頭說:“好!恩人的也好聽,恩人不是本地人,若是有意在此地久留,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去李家找我……”她的笑容黯淡了起來,“不過,罷了,回頭……”
柳箏打斷道:“不用了,我隻是途經此地罷了,急著趕去下一個地方,你好好生活。那兩人賠的錢……夠你贖身嗎?”
柳箏問得真誠,小竹有些委屈地皺了皺眉,說:“夠又如何?很小的時候爹娘就把我賣給李家做丫鬟,我無父無母無家可歸,也沒有吃飯的本事,離了李家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柳箏垂眸不語。
小竹拍了拍柳箏的胳膊,說:“恩人不必為我憂心,我已經習慣了,並且在那活了那麼多年,也適應的很好了。”
柳箏看著懂事的姑娘,感覺她比自己要小,她問:“那你多大了?”
“我十六了!”
“那好,以後再遇,我會記得你的。”
現在的柳箏才知道,這是一句很令人感動的承諾。
小竹怔怔地聽著,眼淚越聚越多。
小竹時常因為主子不高興而無故遭受打罵,最常聽的稱呼是“賤婢”,一直以來的自稱都是“奴婢”。
一開始她還小,進李家的時候隻乾一些雜活,隻有個賤名,後來派到大夫人房裡伺候,又因為不受重視,加上大夫人可能也是不太喜歡她,就依著路邊野草的名字給她做了名字。
她不識字,也沒有學問,但也知道“梅蘭竹菊”,那些東西她在府上都見過,也聽到過那些男人對其的誇讚,她也覺得好看,隻是格外喜歡竹子。
竹,那樣的青翠挺拔,不似她的脊背與頭顱……總是彎著、低著。
她喜歡竹子,向往竹子,所以那時給自己起了“小竹”這個名字。
她感覺自己名字是屬於今日被柳箏救下的這個姑娘的。
這樣姑娘就叫“小竹”。
她因為遇見了柳箏這樣的人,所以第一回覺得原來的那個名字恥辱。
因為她自認為自己一輩子都隻會是一個下人,可是柳箏好像給了她又一個,普通的身份,她該有更配這個身份的名字。
以後如果誰再這樣喚她,她也一定會立即知曉那人身份。
小竹既然耽擱不了,那柳箏就也不耽誤她了。
隻是小竹一定要將那兩人賠的銀子給柳箏,說自己如果帶著這錢回去,必定會被同鋪的人搶去,說不定她們還會懷疑她說的原因,然後繼續問她要錢。
柳箏聽完後眉頭緊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讓小竹回去。
小竹忽然笑出了聲,說:“騙你的!怎麼可能!我們都是下人,怎麼可能會有膽子惹出那樣的事!每日的活都乾不完,哪裡有那心思?”
柳箏確實被嚇了一跳。
“你啊!小機靈鬼!行了,既然你連銀子這種好東西都不想要,那我也不能強求。”
小竹笑得很開心,她頭上裹著紗布,柳箏依舊覺得她很可愛。
與小竹分彆後,柳箏的火氣降了不少。
她並不打算動那些錢,實在不行送了容川以後再來看看小竹,萬一她想贖身了呢?她也好幫幫小竹。
柳箏這時才注意到容川。
她當時,好像是直接把人晾那了,難不成容川是生氣了?所以臉色不太好看。
“阿川,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容川略有些驚訝,忙說“沒有”。
他其實是在想,如果當時被砸的是他,他會有怎樣的待遇。
然後此時被柳箏這樣誤會,他還有些心虛。
“那你怎麼了?又想家了?”
容川頗為違心地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沒事,我不會扔下你的,彆再擔心了。”
容川笑了笑,點頭“嗯”了一聲。
柳箏安慰人依舊是那一套說辭,沒有什麼變化,容川聽著不自覺地就笑了,然後點點頭。
“你,怎麼突然笑了?”
“因為聽了你的話,很安心了。”
柳箏以為是自己的話觸動了容川,但是看這人笑容明媚,應該不是傷感,就點了點頭,沒說彆的了。
隻是,柳箏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著回頭吃飯的時候打聽打聽這裡的“李家”。
柳俠士感覺胳膊酸,但柳俠士不說。
雖然小竹個子不高,還瘦瘦的,但是抱著人跑了一路,現在胳膊歇過來了,她還真有些吃不消。
但是當她拿筷子還有些手抖時,容川就還是問了出來。
“無事。”
“既然如此,那你的馬還是我來牽吧。”
柳箏垂眸思索了片刻,想著這人這麼暖心體貼,她若次次都拒絕,不是寒了他的心?
“那好吧。”
容川看著柳箏笑了笑,在心裡默默記下了——柳俠士頗愛麵子。
她本來是想著看看能不能打聽打聽關於李家的事,結果,她落座的這桌,四座無人,這酒樓怎麼冷清成這樣?
所以這頓飯的銀錢,估計要花虧了。
但也有一頭好,就是店小二閒了,聽見柳箏問,也樂意說。
柳箏示意他可以坐旁邊那桌的凳子,但是小二說不行,那算偷懶。
這樣的話柳箏也不多發善心了。
她主要是想證實一下小竹那時的“玩笑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聽了許多閒聞軼事後,柳箏的一頓飯也吃完了,得知李家沒有出過什麼虐待下人一類的事後她也稍微放了放心。
容川感覺柳箏好像很在意那個小姑娘。
躊躇了一頓飯,出了酒樓,他還是問了出來,“阿箏,你很喜歡那個小姑娘?”
“你說小竹?有緣罷了,難不成贖回來帶在身邊跟著我們日曬雨淋?”
容川閉嘴了。
柳箏揉了揉自己的兩隻胳膊,因為累,又把劍也扔給了容川。
容川也樂意給她提劍,畢竟柳箏是信任他才讓他幫忙提劍。
但是容川剛才問那一句,讓柳箏還真就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要把小竹贖回來,那小竹願不願意跟著她?
她有什麼?一匹馬,一個包袱一把劍,還有一個落魄少爺要護送……換她,她反正不會太願意。
既然如此,就彆想了。
解放了雙手後,柳箏手裡沒了劍,竟然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些無聊,但是若是要再拿著劍,雖然那劍不重,但拿著還是不舒服,所以她就和容川聊天解悶。
“阿川,我要是把你送回去了,你準備拿什麼答謝我?”
此時麵對容川,柳箏全然忘了自己之前還把他賣給鐘芳瑾的事。
容川也不在意了,柳箏就更沒想起來那茬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勸家裡人給你的。”
柳箏聽了甚是滿意,笑容明朗,“哈哈”笑了兩聲,然後說:“你說的!做人要誠信,自己做出的承諾可不能忘了!”
“自然……那你是想好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一早便想好了!”
現在的柳箏也才知道,有了錢才是有了能獨立生活的資本,不然她就隻能依附於人,那就做不了她自己了,也就做不了她心中想做的事。
“我人庸俗,也無甚誌向,更沒學問,隻是貪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黃白之物。但這也正是容家不缺的,想來應該也不會吝嗇。”
容川的神情有些變了,像是沒想到,也像是失落,柳箏不太能看得出來。
雖然現在過得拘謹,但是容川其實沒想到柳箏隻想要錢。
“那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嘖,沒有的都是好東西,好東西誰不想要?況且我四海為家,居無定所,銀子耗得很快的!自然是多備些為好。”
“那你,沒有想過找一個安身之地嗎?”
柳箏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你是覺得我喜歡錢很鄙俗嗎?”
“怎會?而且,我沒有。”
柳箏點點頭,容川還是不知道她信沒信。
“我們不一樣,你的安身之地在容家,而我,哪裡都行,也哪裡都不行。”
所以她不會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她想繼續流浪。
“流浪”一詞,在她這屬褒義。
她覺得小竹和她不一樣,所以那時才會說她這樣是“受苦”的,那是對小竹來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