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潯一大早起來,摸了摸身旁,沒有一絲餘溫。她掀起床幃左右望了望,隻有春日的暖陽,從菱形的窗口透進來。陽光沒有灑在她身上,倒是有些冷冰冰
她在府中跑來跑去,尋找朱顏的身影,卻在小廚房被歲衍叫住。
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中藥,光是看著,南潯舌尖就泛起一抹苦澀:“把藥喝了”
“不!”,南潯轉身就跑,不出所料被一把扯住。
“是你的侍女托淮安帶回來的”
“那就勞煩欽天監告訴她我一滴不剩全喝了 ”
“你能不能擔心擔心自己”
歲衍過於直白的話語讓南潯愣住,然後受寵若驚的傻笑起來。她不自然的撓了撓頭。
“無事”
“喝掉。你都幾日未喝藥了”
她開始耍賴皮:“太苦了,我喝了就吐,不如不喝 ”
歲衍不語,他掏了掏袖口,拿出幾塊被精致包裝的方糖。
“喏”
南潯連忙拒絕,她故作堅強,深吸一口氣,將藥一飲而儘。苦澀的藥入喉,她眉頭緊緊卷在一起,她奪過歲衍手中的糖含在嘴裡。
一抬頭,歲衍正倚在門欄上注視著她。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欽天監,你今日可見到了朱顏”
“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
“歲衍轉身走向長廊,南潯緊追不舍”
“敢問,她說自己想叫什麼名字了嗎”
“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啊,這對麼。
南潯隻好作罷,畢竟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去哪跟自己何乾。隻是還是有些遺憾,在她心中,新的名字猶如新的開始,真想知道她未來過得怎麼樣啊。想到這裡她又重新鼓起勇氣,追上歲衍。
“欽天監,你是國師,一定會算卦吧”
“他也終於答話了”
“算什麼”
“算我一位友人,往後會不會平安順遂”
“嗯”
歲衍隨手擲出三枚銅錢,有陰有陽。他嘴裡默念著什麼,接著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
“你那位友人,姓朱嗎”
南潯沒想到他這都能算出來,有些心虛,沒有回答。
他歎了一口氣。
“你那位友人正與她那金玉良緣的如意郎君終成眷屬,你大可放心。”
“這竟都能算出來,不愧是欽天監啊。隻是小女愚鈍,可否講的仔細些”
歲衍又坐在那石凳上。院中梨樹適時的飄起落花。
“這麼想聽故事”
南潯巴巴的點頭。
“想得美”
“……”
她裝作不在意,笑問:“欽天監究竟還去不去捉妖了,我都來府中這麼久了,天天淨吃白飯,小女心中都有些愧疚了”
“去了”
“啊?什麼時候”
“昨日青樓。可惜你將她放跑了”
南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歲衍卻勾了勾嘴角。
“有意思麼?許南湘?”
“欽天監”,南潯深深鞠了一躬“小女對此深表歉意,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您要捉的精怪”
歲衍麵無表情,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抬手強硬的叩起南潯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他仍自說自話:“她說的對,我確實騙你不過你。”
“竟是吾小瞧你了”,他垂眸湊近南潯,頗有些耳鬢廝磨之感。“我的天命”
而此刻的南潯,竟也變了副樣子。她注視著歲衍,眼底衍出一抹笑意,嘴裡也欠欠的。
“欽天監在說什麼呀,小女聽不懂呢”
歲衍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南潯終於有些受不住,她往後撤了一步。
“難道還需要我提醒你?你昨夜同她說了什麼,狐妖空有皮囊和九條命理,我的陣法天衣無縫,她不可能靠自己察覺出來”
“我隻不過問了些我本該知道的東西罷。”
歲衍乾笑兩聲,惡狠狠的甩手。
“可惜這次,是你輸了”
便拂袖而去。
南潯因為慣性踉蹌兩下,堪堪穩住身形,她想起了昨夜朱顏的回答。
“你是妖”
“你…怎麼知道的。不對…你們,是來抓我的”,她眼裡閃過恐懼,默默攥緊了被沿。
“你怎麼那麼傻”,南潯撐著下巴看她。
“我不能!不能被抓到,會被……獻給他們…”她匆忙爬起身,喃喃自語道。
南潯抓住她:“現在跑,跑的出去嗎。你說什麼五行,說清楚,我便助你逃出去”
朱顏還真就交代了:“我記得千年前,家族長老告訴族人。我們如果被抓住,會被獻祭”
“獻給誰?”
“我不記得了…”
南潯點了點頭,就開始脫衣服。
“你乾什麼?”,朱顏瞪大了眼睛。
“幫你出去啊,你換上我的衣服……”
“算了”,朱顏打斷她,突然蔫了。“明日…明日再跑吧,我今夜,有些事”
南潯停下動作,沉默不語。
“罷了,那我便休息了”
她背對著朱顏躺下,剛閉上眼,身邊人碰了碰她。
“我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下次告訴你”
—
南潯從昨晚意識到歲衍收留自己有陰謀,就已暗自下定決心逃走,當務之急是將阿願帶走。
說乾就乾,南潯拿上早就裝好的包裹,一回生二回熟,她悄咪咪翻出了府,中途遇上個好心人將她順到廟裡。她將包裹一把甩到肩上,累死累活的爬了千階。
阿願正安詳的蹲在小河邊喂魚,南潯喘著氣到她身後。
“!小姐,你怎麼突然來了!真是嚇死我了”
“彆…彆說話……走…快走”
“什麼?小姐你慢些說”
南潯噎住,她費力的喘著氣,右邊不知誰適時的遞來一杯熱茶,她道了謝,自然的接過。可喝了一半,意識到不對,又一口噴了出來。她僵硬的轉頭。
“淮安大夫?”,她將包裹往背後藏了藏。
淮安眯了眯眼,看著她的動作:“娘子來此作甚”
“我…我來看阿願”
“她還需休養生息幾日”
“那便好,那小女便告辭了”,她笑了笑,緩緩站起身,假意向門外挪去。突然,她臉色一變。熟悉的匕首,熟悉的劇情。
她將匕首架在淮安的脖子上,對著阿願道。
“阿願,走。”
阿願愣了一瞬,一臉茫然的向門外跑去,卻被熟悉的身影逼了回來。是歲衍。
他命令道。
“放開”
南潯蹙眉,握了握手中的匕首。見她不為所動,歲衍又道。
“我說放手。你這一刀未必能將淮安致死,可你的侍女身上還有傷,我這一劍,她定然活不了”,他亮出長劍,步步緊逼。“殺了她,對你我也有千萬種手段,放手罷,何必到時萬劫不複”
南潯顫抖著,一把將匕首扔下,將阿願護在身後。淮安身輕如燕,淡淡側步退至牆邊。歲衍還劍入鞘。
“跟我回去,今日之事,我全當沒發生過”
“不可能”,南潯堅定道。
“由不得你”,歲衍再次拔劍,對準她。她卻不退反進,鋒利的劍柄很快在她細薄的脖頸留下血痕。南潯咬牙,想要繼續向前,可這副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下。眼前一張一合,她昏倒過去。
“小姐!小姐!”
—
她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隻有缺了一半的月牙與窗前塘邊白鶴展翅。院門上了重鎖,院中石桌擺著一壺不知名的東西。
南潯滿眼沮喪,口乾舌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倒進了嘴裡。原是一壺烈酒,不過片刻,她便醉倒在圓桌上。
大門打開,又被關上,腳步聲延至她身後。
“這禦賜的瓊漿玉液,倒是先叫你飽了口福”
歲衍頭頂簪花,一身素淨青衣。
南潯依舊趴著回話:“你放這兒不就是叫人喝的嗎”,言罷,她懶散的回了頭。
“呦,欽天監今夜此等裝扮,倒是有些叫人憐惜”
“娘子這是喝大了,什麼都敢說”
南潯冷冷一笑,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一巴掌搭在歲衍肩上。她緩緩抬眼,仔細瞧著歲衍的眼,良久,抬手就去摘他的麵罩。
歲衍向後退,南潯向前逼。直到退到小池塘旁邊,他叫那石頭絆了一跤,佩劍摔在旁邊。兩人雙雙倒了進去。幸而池塘是新修的,水很淺,又未放什麼東西,隻是叫人濕了身子。
歲衍悶哼一聲,南潯扯到了脖頸上的傷口,她不得已低下頭,順勢將半個身子搭上去。
“醉了便醉了,欽天監今日就讓小女一睹芳容,如何?”
歲衍沒吭聲,南潯有些怒氣,也沒管他,徑直一把攥下他的麵罩。
朦朧間,兩人都有些愣神。
南潯瞪圓了眼睛,一字一句:“你竟生的如此唇紅齒白”
他反應很快,捂住了她的眼。
“你根本沒醉,許南湘”
他這一喊,輪到南潯不說話了。過了一會,發現她趴在自己懷裡抽泣,歲衍借著假山直起身,匆忙把她扶起來。
“哭什麼?難不成在下長得太可怖,嚇著娘子了”
一顆顆飽滿度淚珠流下,歲衍竟覺得有些新奇。
“你竟也會流淚”
南潯扯了脖子,哭的更恨了,後麵竟直接開始嚎起來。歲衍更是不解風情,他使勁搖了搖南潯,她終於開口了。
“我委屈還不能哭了,這般沒天理”
“小女一介民女,身嬌體弱,替你做了那等殺生之事,還叫你那般欺我辱我,平日裡殺妖的劍都架在我的脖子上。滿口天命所歸,實則是要逼著我認命”
歲衍趣味的瞧著她。
“你的侍女,我已放她自由,今日是我不對”
“果真?”
“嗯”
風聲颯颯,南潯眼底一沉。她果斷抽出那落在一旁的佩劍。
“那便”
“受死吧!”
一劍狠狠插進他的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