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潮汐心臟 遙遙夜 4779 字 2個月前

陵水灣的度假酒店擁有一整片麵對海的大草坪,遠處地平線在銀河邊緣消失,夜幕映著漫天繁星,樂團的小提琴手手在拉First Dance。

滿目白荔枝玫瑰,花團錦簇間夾雜著一顆顆燭光燈。臨海水台上放置著餐品,鄭建深舉著白葡萄酒和一群熟人推杯換盞,眾人言笑晏晏,好一場美妙和諧的婚禮。

海風吹起鄭珈唯的長至腰間的褐色卷發,她撥到耳後,盯著手機屏幕,白皙手指靈活地跳動。

餘光中看到鄭建深正帶著自己素未謀麵的後媽朝她走過來,她不著痕跡地放下手中正和田希聊天吐槽的手機,舉起酒杯,把表情切換成微笑,和那位新媽媽碰杯。

說句什麼好呢。

在自己爸的婚禮上跟自己的後媽說“初次見麵”還挺荒誕的。

鄭珈唯得知自己又要有新後媽還不過一星期,就收到了他們在海南辦婚禮的婚禮請柬。請柬是鄭建深親自交給她的,臉上一派得意的笑容,不是得意娶到了年輕漂亮的妻子,而是得意婚禮完畢他的跨境物流產業鏈就有了著落,為的是他一片光明的生意錢途。

最近鄭建深因為跨國航空運輸線的開發受阻沒少在她麵前愁眉苦臉,而她的這個後媽是某航空公司的高管,兩人互換資源,互相助力。

鄭珈唯和那位年輕貌美的後媽碰杯,嘴上說著祝他們新婚快樂,實際上心裡嘟囔的祝酒詞是祝你們合作愉快。

剛碰完杯,鄭珈唯身邊又圍了一圈鄭建深的生意夥伴。看到他舉起酒杯盯她,醞釀著台詞打算指點江山的表情,鄭珈唯警鈴大作。

“唯唯,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雲深集團的韓理事和張理事。”

雲深集團一直以來和鄭建深緊密合作的人工智能公司,鄭建深一路靠著雲深的技術雲台把自己的物流產業鏈帶起來。最近鄭建深想借著跨境鏈條合作的由頭讓她參與新項目,並且和雲深總裁的兒子聯姻成功,他的跨境數字化管理就有了背書。

鄭珈唯皮笑肉不笑,一雙桃花眼卻亮晶晶閃著光,乖巧地鞠躬:“韓叔叔好,張叔叔好。”

“唯唯長這麼大了,出落得真是亭亭玉立,怪不得你爸給你選了那麼優秀的結婚對象。”

那位韓理事上下打量著鄭珈唯,眼神意味不明。

“雲深也就隻是在科技行業獨當一麵,我們鄭總家大業大,配得上雲深的名頭。”有人出來恭維鄭建深。

沒生過兒子是鄭建深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但兒子沒有,他可以有個女婿,自己搞這種聯姻式婚姻不夠,現在指標落到了她身上。

鄭珈唯先是口頭應付著幾個中年人的結婚提問,不著痕跡的把話題繞到鄭建深的生意上去,聽著鄭建深不厭其煩地重提他的新產業鏈布局,思維隨著海浪飄遠,看著遠處大海的方向發呆。

剛才趁著沒人搭話,她優哉遊哉吃遍了晚宴上所有甜點,禮服都撐得難受,現在隻想趕緊回房間脫下禮服,換上舒服的浴袍,再泡個澡。

直到一眾人談完,鄭珈唯鬆口氣剛想說聲失陪,話題竟然又繞回鄭珈唯的結婚對象上,她實在懶得再忍,坳著張乖巧微笑的臉,桃花眼笑起來極具迷惑性,出口語氣卻帶著刺似的尖銳。

“正緣哪兒來得那麼輕易,照我爸這找法,我男朋友還在幼兒園呢。”

果然,她爸和她後媽的臉立刻拉下來了,旁邊生意場上的中年朋友們也都是一臉尷尬。

“誒呀,說不定這次聯姻就是你的正緣。”一陣沉默過後,韓叔叔的妻子出來調節局麵。

話說都說了,鄭珈唯從來不下彆人給的台階,還要再上一層,直接掀桌。

“是,先找一個結了,不開心就離了再找新的結嘛,都跟我爸學的。”

一戰成名,鄭建深連忙帶著朋友們遠離咄咄逼人要發瘋的鄭珈唯,之後再沒有任何人靠近過她。

她離開會場,大步往酒店房間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露肩緊身禮服,白色亮片綴滿整件長裙,後背大鏤空,勾勒出細瘦的蝴蝶骨,又被齊腰長發遮擋半邊,隱隱約約透出白皙的皮膚。

行走間身上亮片閃爍,順著身體曲線擺動,月影橫斜打在她纖細肩頭。

路上有男人看她身姿美妙卻落單在昏暗夜色,過來搭訕要微信。鄭珈唯見怪不怪,抬起眼睛把那男人從頭到尾掃視一遍,眼尾勾人的翹起,眼角又含情般內收,眼眸裡月光流動,最後定格在那男人臉上,他看得入迷,呆站在原地。

而那盛滿月光的柔情眼睛卻眼波一轉,敷衍地抬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又很快收回。

“抱歉,我沒有微信。”

直接坐電梯上酒店房間,鄭珈唯脫下緊身裙換上浴袍,躺在泳池邊的躺椅上看手機。

剛才在宴會上和田希聊天時,她更堅定了自己的計劃。

來源隻是因為田希開玩笑一句:“唯唯,如果你有未婚夫了,你爸還會讓你聯姻嗎?”她那時還沒反應過來,機械地回了一句:“可我沒有啊。”

“沒有就包養一個啊!”田希本是開玩笑的一句,鄭珈唯仔細一想還挺有道理,這世界上男人這麼多,隨便找一個帶回家,鄭建深總不能把自己女兒逼上重婚罪吧。

醞釀了很久,鄭珈唯沒打算認真實施,今晚鄭建深一副真要把她賣出去的架勢,她必須反擊一次,不能由著鄭建深掌控自己。

泳池裡的水在夜色裡瑩瑩發亮,反射在她臉上,剛才宴會的喧囂猶在耳邊,連上房間裡的集成音響,放了首舒緩的音樂,鄭珈唯的心才漸漸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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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北市,鄭珈唯立馬把田希約出來商量實行可行性。

田希是她高中時期的朋友,做攝影工作室混得風生水起,剛從國外結束一場時尚大秀的拍攝,剛下飛機就風塵仆仆趕到和鄭珈唯約好的酒吧。

這間酒吧最近在社交平台上很火,清吧酒吧二合一,一樓走美式複古風,氣氛很嗨,二樓偏日式風格,可以安靜地對著外麵的江景小酌。

田希站在外麵逡巡許久,終於在鄭珈唯的指導下找到了酒吧的暗門,門側是一個書架,按開機關裡麵彆有洞天,秘密通道一樣的入口。

來這裡的都是穿搭時尚的年輕潮人,田希還穿著長途飛行防止腳腫的洞洞鞋。

穿過一個個穿著破洞褲和鉚釘群長筒靴的潮人們,鄭珈唯坐在吧台旁邊,一身絳紫色網紗長裙,露肩設計,頂燈一照,盈盈細腰,伶仃骨架,像一隻安靜纏繞上手臂的深紫色鳶尾花。

田希不滿她穿得如此精致自己卻邋遢得要命,挽起寬鬆灰色運動服的袖子,在她旁邊坐下:“你喊我來這種地方能不能事先通知一下,我這身衣服待會兒不會被保安請出去吧?”

鄭珈唯一向懶得說廢話,直奔主題:“姐妹,下個月,你可能要收到我的婚禮邀請函了。”

“哈?”田希一臉驚訝,還沒來得及尖叫,對麵的調酒師手一滑,手裡的酒杯脫手而出,全數傾灑在她們麵前的台麵上。

“對不起。”低沉的聲音從吧台對麵傳過來。

顧不上這個,鄭珈唯沒回複調酒師的道歉,拿一張紙邊擦台麵邊推田希的肩膀。

“我想來想去,不行就真找個假未婚夫得了。”

田希向來八麵玲瓏,思想活絡,不用反應建議就直接蹦到嘴邊。

“這簡單,從你的前男友中挑一個啊,就說你兜兜轉轉,一回頭真愛竟在身邊。”

鄭珈唯戀愛經驗不多,談過最久的男友也不超過兩個月,她最近一個男友是因為長得帥和人家在一起,一周後就因為這個男的普通話不標準跟他分手。

鄭珈唯對著田希一臉認真地吐槽:“如果有一天他變成啞巴不能開口說話就好了。”

“上一個呢?大四時候那個。”

“天天粘著我,離開一會兒就撒嬌,受不了。”

“那大一時候那個呢,那個網球隊的很帥的。”

“求求你,我不想回想,他情人節包了999枝玫瑰到我宿舍樓下表白。”

一個個追溯鄭珈唯的前男友和曖昧對象,再往前,就到了高中。

田希突然放低聲音問她:“你還記得道淙嗎?”

聽到這個名字,鄭珈唯一愣,隨即撇起嘴一臉嫌棄。

“你突然提他乾嘛?”

“沒啥,就是懷念一下,畢竟他是你為數不多的曖昧對象中最帥的一個了。”

鄭珈唯早知道田希的看臉屬性,她的攝影工作室經常和一些雜誌合作,平常拍模特和明星都是日常,因此田希對男人的臉格外敏感,遇上任何一個帥哥,都要耳鼻眼全麵評價一番。

回憶起道淙,記憶快速回溯到六年前,也是在酒吧裡,與今晚相似的光線。

空氣潮濕微涼,帶著初夏的黏膩蒸得她臉頰發燙,高考完的第一夜是狂歡夜,她玩真心話大冒險,要選一個人告白,被一大堆朋友推搡著走到他身邊,在一片散落的酒杯裡好不容易站穩身體,斑斕霓虹燈裡,抓住他的衣角。

“我喜歡你。”

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主動告白,帶著將醉未醉時獨有的衝動和興奮,發音也含糊不清。

“我不喜歡你。”

“還有,麻煩你鬆開我的衣服,離我遠點。”

也是她人生中聽過的最直接的拒絕,毫無餘地,甚至毫無尊嚴。

如今記憶逐漸褪色,她隻記得道淙那雙淡漠的眸子,下垂眼裡一雙極黑的暗色瞳孔,冷冰冰地視線投到她的臉上,空氣都有微微冰淩凍住的聲音。

她早知道他拒絕其他追他的女生果斷無情,一身公子哥脾性,目中無人,冷淡眼眸一挑,仿若看不到那女生遞到眼前的情書,長腿邁步繞過去往前走,他不拒絕,也不發火,他無視。

以至於鄭珈唯因為道淙的拒絕尷尬站在原地縮起肩膀時,目睹這一切的田希拍拍她安慰道:“沒事,至少你是第一次收到他拒絕的人。”

一想起他,古早的記憶如同一條蛇順著鄭珈唯的脊椎陰暗爬行,她忍不住一個顫抖,躁得皮膚都要冒火。

“彆跟我提他,一提起他我就恨不得掄兩拳。”

“彆啊唯唯,人家有錢有顏,你當年告白也不僅僅是因為大冒險吧?”田希戳戳她,一臉賊笑。

“求你彆這麼侮辱我,有錢有顏?我也有,不稀罕他。”

還不解恨似的,鄭珈唯今晚心情格外煩躁,總算找到個靶子發泄發泄。

“早晚有一天按著他的頭給老娘下跪。”

暗處,調酒師把鄭珈唯點的那杯荔枝味馬天尼放到她麵前,用了不輕的力氣,淡粉色酒水在玻璃中微微晃動,細碎光線穿透搖晃的液體折射到桌麵,一片小小陰翳晃動不止,似風中搖曳的樹影。

鄭珈唯被這聲不大不小的哐當聲吸引了視線,往聲音來源處看去,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有力的青筋像是小蛇一樣往卷起的手臂袖口裡爬。

那雙手的主人嗓音低沉,尾音冷冷地上揚:“這麼討厭我啊?”

他於暗處發聲,如同陰翳裡鋪滿而來的一陣冷風,隻剩一隻手在她所處的亮處遊離。

鄭珈唯卻通過那隻手確定了他,終於明白了剛才那脊椎顫抖的燥感來源於何處。

高中的時候他手上就有因為常年練樂器而形成的繭,過了這麼多年,那片白色的繭依舊盤踞在他無名指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