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李雲玿端坐虎皮交椅,案頭狼毫筆架映著燭火,在帳中投下斑駁光影。
公主指尖輕叩檀木案幾,青瓷茶盞裡漂浮的茶梗突然垂直浮起。
趙衡抬眼望去,但見她眼角朱砂痣殷紅似血,手指輕叩之處正是漠北輿圖上的葫蘆口地形,心下已通曉七八分。
“薑將軍聽令!”李雲玿忽地直起身來,腕間金絲軟甲碰得案上令箭嘩嘩作響。
“著你率五百弓弩手伏於東側斷崖,待胡馬過七成時,以火矢封其退路。”
帳下轉出個黑臉將軍,正是副將薑準,此人最擅用箭矢,氣力驚人,曾一箭射穿三層皮甲。
隻見他抱拳應道:“末將得令!隻是殿下,這火矢需用幾成硫磺?”
“八成。”李雲玿唇角微揚:“漠北人畏火如虎,更兼今歲草原大旱……”
話音未落,忽聞帳外傳來馬嘶聲,原是錢開押著個探子進來。那探子左耳缺了半塊,正是漠北人刺青標記。
錢開抖著滿臉絡腮胡笑道:“公主神機妙算!這廝在營外三裡鬼祟,被末將逮個正著。”
說著扯開探子衣襟,露出腰間狼皮密信。李雲玿略掃兩眼,冷笑擲於炭盆:"果不出所料,今夜子時來襲。"
趙衡見狀,忙將沙盤推至中央。
這沙盤乃是用陰山紅土並祁連雪水塑成,溝壑縱橫纖毫畢現。李雲玿抽出承影劍往葫蘆口一指。
“此處形似布袋,最宜關門打狗。明校尉——”
“末將在!”明岫應聲出列,新賜的銀鱗甲鏗鏘作響。她白日裡三招踹了小趙將軍下演武台,此刻眉目間仍帶三分煞氣。
“著你領八百輕騎為餌,遇敵即走,務必要引其入甕。”
李雲玿說著將配劍解與她:“勿辜負本宮信任。”
明岫雙手接過,忽覺掌心微癢,原是公主以指畫字——“亥時三刻”。
趙節突然起身,青銅鎧甲相撞錚然作響,“末將也願同往!”
“小趙將軍的傷不妨事麼?”李雲玿忽然輕笑,玉骨折扇抵住下顎,“方才校場那一腳,可是震裂了護心鏡?”
帳中頓時響起幾聲悶笑。趙衡耳尖泛紅,卻仍梗著脖子道:“皮肉小傷,不足掛齒!”
殘月升上燕山時,漠北大將忽哲那羅親率五千狼騎撲向魏營。
這廝生得赤發碧眼,使一柄八十斤重的狼牙棒,月前剛血洗了淪陷的涇城。
眼見魏軍哨兵驚慌四散,他狂笑著催動戰馬:“兒郎們!衝啊!搶了公主做閼氏!”
忽見一隊玄甲騎兵從斜刺裡殺出,當先女將彎弓如月,箭簇直指中軍大纛。
忽哲那羅揮棒格開,卻見那箭矢突然炸開,漫天飄落白綾,上書突厥文字“大汗已薨”。
狼騎陣腳頓時大亂,原來李雲玿早命通譯在布帛上寫了偽詔。
“追!”忽哲那羅雙眼血紅。
明岫佯裝不敵,率部且戰且退。漠北人馬銜尾急追,不覺入了葫蘆口狹道。此時戌時剛過,山間忽起大霧,正是薑準先前按計焚燒的艾草起了效用。
忽聽得山頂三聲號炮,趙衡親執赤旗立於崖頂。但見左右山壁垂下無數麻繩,魏軍將士順著繩索疾降,恰似天兵驟降。
錢開率陌刀隊封住穀口,長柄□□舞得潑水不進。漠北前鋒收勢不及,頃刻間被削去十餘馬蹄。
忽哲那羅情知中計,狼牙棒橫掃逼退追兵,正要尋路突圍,卻見東南角閃出條小道。這悍將不疑有詐,拍馬便衝。
不料地麵突然塌陷——原來趙節早帶工兵在此掘了陷坑,上覆草席浮土。但聽撲通連聲,三百狼騎儘數落入丈許深坑,被竹刺紮得腸穿肚爛。
正當此時,穀中響起金鐵交鳴之聲。李雲玿紅衣烏馬,手持承影劍親臨戰陣,燁然若神人。
忽哲那羅困獸猶鬥,狼牙棒挾著腥風當頭砸下。公主卻不閃避,劍走偏鋒直取敵將咽喉,正是有名的一招喚作“蒼鬆迎客”。
電光火石間,斜刺裡飛來枚柳葉鏢,正中忽哲手腕。原是明岫策馬來援,手中銀槍順勢挑飛狼牙棒。忽哲那羅慘叫墜馬,尚未爬起已被三股鐵鏈鎖住。
東方既白時,魏軍已清點完戰場。此役斬首兩千級,俘獲戰馬八百匹,更繳獲漠北王帳金印。
李雲玿望著垂頭喪氣的俘虜,忽對趙衡輕笑:“且放三十人回去報信,就說我有二十車精鐵,三日後經鷹嘴澗運往蕪城……”
趙節聞言一怔,旋即拊掌大笑:“妙哉!漠北各部聞訊必來爭奪,屆時——”
話未說完,忽見明岫拎著個血淋淋的包袱過來:“公主,忽哲那羅的人頭在此!”
“懸於城牆。”李雲玿掏出手帕輕拭承影劍上的血漬,轉頭望向燕山以北的茫茫草原。
“我要讓漠北人知道,我大魏的城池百姓,不是他可以隨意染指的。”
“若有侵犯,必要千倍萬倍償還。”
殘陽將魏軍轅門的旌旗染成血色,忽哲那羅的頭顱在風中搖晃。
李雲玿不知道的是——本該帶著假軍情逃回漠北的三十名俘虜,竟有十七人橫屍在葫蘆口西側的鷹嘴澗。
帳中銅漏滴答作響。
趙節看昭陽公主盯著輿圖上的涇城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一事一般稟道:“當年天合城守將元鋒通敵叛國,事情敗露,他的一兒一女逃到了涇城的蕩孤山落草為寇,至今仍未剿滅。”
趙衡接口道:“原來是兄妹中的兄長元悟玄為匪首,月前韓長出兵圍剿,元悟玄中箭而亡。其妹悟真成了山寨新主,現如今於涇城聚眾萬人,倒是庇佑我大魏子民,護住了不少百姓。”
明岫這幾日也熟悉了軍中事務,她亦建言道:“據說趙元悟真善騎射使槍,一手元家槍法變幻莫測,神化無窮,自言‘二十梨花槍,天下無敵手。’。趙將軍也說她庇佑了不少邊城百姓。看來她也是位豪傑女子,不該被其父之罪連累。”
她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若是能招安她們,末將以為,也是一項助力。”
李雲玿正對著沙盤蹙眉。聞言笑道:“且要看她給不給咱們這個機會了。”
殘陽如血,映照著涇城斑駁的城牆。
元悟真伏在城西槐樹上,看著漠北士兵鞭打搬運糧草的百姓,握槍的手指節發白。三日前截獲的漠北密令在她懷中發燙——魏軍要將二十車精鐵經鷹嘴澗運往蕪城。
“大當家,探清楚了。”副手陳轅狸貓般竄上樹杈,“魏軍放出消息後,漠北三王子已分兵八千往鷹嘴澗。”
元悟真望著城頭飄揚的蒼狼旗,忽然輕笑:“李雲玿在玩請君入甕的把戲。”
她解下腰間皮囊猛灌一口烈酒,“傳令各寨,明夜子時火燒漠北西營糧草。”
漠北西營突然騰起衝天火光時,李雲玿正在沙盤前推演。斥候來報說火場留有繡有梨花的裹麵巾,雲玿手中的朱筆在蕩孤山位置重重畫了個紅圈。
“報——”
帳外馬蹄聲急,親兵呈上箭書。素絹上畫著涇城布防圖,角落三朵梨花浸著血跡。
趙衡湊近細看:“西北角戍樓標注有誤,此處實為——”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輿圖上墨跡竟遇熱顯出新紋路——原本的箭樓位置赫然變成糧倉。
“好個元二姑娘。”李雲玿指尖拂過絹布夾層,會心一笑,“看來她是主動要求合作了。”
“趙衡,本宮給你五千人,明日往鷹嘴澗伏擊漠北人,來個甕中捉鱉。”
趙衡猶豫問道:“漠北人一定會來嗎?”
李雲玿麵色鄭重:“若是他們沒吃前兩場敗仗,本宮也不敢肯定,可是他們連敗了這麼多場,如今一定急於反撲,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況且——”她抬頭直視趙衡,“二十車精鐵,誘惑力實在是不小。”
趙節聽了昭陽公主的分析,深以為然,他同漠北人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對他們的性格再熟悉不過。
“明岫,你明日同我去攻涇城。”雲玿微笑道,“咱們可不要撫了元二姑娘的好意。”
明岫抱拳得令,她這幾場硬仗中功勳卓著,如今已經封了遊擊將軍。
震天動地的戰鼓聲驚醒了涇城守軍。元悟真白袍銀槍衝鋒在前。與此同時,魏軍雲梯已架上東南城牆。
“告訴昭陽公主!”元悟真一槍挑落蒼狼旗,“火石已在東門備好!”
她的話被淹沒在喊殺聲中,但城下魏軍陣型突變,重甲兵如潮水般湧向東門。衝天的火光隨即照亮了天際,廝殺聲與哀鳴震徹雲霄。
站在帥旗下的李雲玿對明岫道:“該去會會這位元二姑娘了。”
當兩麵戰旗並插上涇城譙樓時,元悟真看著迎麵走來的紅衣公主,忽然將長槍倒插在地。李雲玿解下承影劍拍在槍杆旁,兩柄兵器在夕陽下交映成輝。
“元家槍法名不虛傳。”李雲玿望著城外正在安置流民的魏軍。
“三日後攻打天合缺個左先鋒——”
“我要涇城自治權。”元悟真抹去臉上血汙,“當然,是在大魏旌旗之下。”
李雲玿了然地點了點頭,“還有?”
元悟真牙關緊咬:“以後公主會知道的。”她輕輕地說,“我還會得到、一個公道。”
殘照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遠處匠人正在熔鑄繳獲的漠北刀劍。叮當聲中,新的同盟已然締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