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時間就過的很快了。
一中相對而言老師比較和藹,但校規校紀嚴,尤其是前幾年出了幾個清北的,學校更是嚴抓成績。
校長和主任每天上學放學都跟在校門口接送孩子,確保每一個學生安全進出校門。
早讀前許歡給九班開了個班會:
“開學都三周了,時間確實很快,這周短短就三天,一過下周立馬月考,你們一個個的成績都抓緊點,雖然咱們班是平行班,但能衝實驗重點班的還是得衝。”
全班靜默,高跟鞋撞擊地麵的聲音“噠噠”響。
許歡拿著期末考試分班進來的成績表,念了幾個人名字。
“李□□,張浩宇,謝正軒,還有……鄭依然…”
她抬起頭來看著班上那幾個尖子生,目光溫柔:“你們幾個分班成績都很好,這次考試加把勁兒衝衝,咱們班能多進幾個重點就多進幾個,好的班總歸學習氛圍不一樣………”
“順便……”她眸光掠過鄭依然,瞥到旁邊的阮輕輕,忽而一亮道,“還有阮輕輕,你轉學前的成績我也看過了,都很不錯,就是稍微有點偏科,物理和數學相對而言比較差,這段時間好好複習衝一衝,爭取去一班哈。”
全班同學投過來了驚羨的目光。
本以為是個體弱多病的書呆子,沒想到成績還挺好的。
阮輕輕對上許歡鼓勵的眼神,有些緊張的點了點頭。
一中的學習強度比起她之前的學校相差不大,但說起考試,她就沒那麼有把握了。
她向來不擅長承受彆人的期許。
但更不擅長拒絕。
——
一中早讀比較隨意,站著的站著,坐著的坐著。
阮輕輕一個人拿了課本去外麵讀。
語文她倒沒有特彆擔心,隻要作文穩穩當當,分數差距不會太大。
課本上的文言文雖然沒學,但她大都已經背過了,她喜歡背各種文言文和古詩,總是背的很快。
之前背《滕王閣序》,周圍的同學隻背需要背誦的那兩段,反複咀嚼不斷朗誦,他們好不容易背完的時候,她已經背過整篇課文了。
當時在鐵一中時,老師說她是“語言掌控力好”,但阮輕輕卻不那麼覺得,因為她背英語單詞時也和其他同學一樣的死去活來。
可能隻是輸入的多,輸入越多越能輸出。
文言文和古詩詞對她而言有種無法言說的魅力。
語文課本大致翻了翻,節選的《百年孤獨》片段又回憶了一遍。
語文老師這節早讀沒來,樹枝上鳥雀嘰嘰喳喳,映襯著旁邊同學的打打鬨鬨。
有人撞了一下她:“對不起。”
阮輕輕趔趄一下,靠著走廊欄杆才堪堪沒有跌倒,但也很危險。
“沒關係。”有驚無險,她語氣溫溫柔柔的。
再去拿課本時書已經被翻了頁,最後一個單元的古詩詞朗誦篇目。
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字字泣血,句句含淚。
阮輕輕之前沒完全讀過這首詞,隻見過第一句。
但此刻卻越讀越心痛。
她之前看《與妻書》時邊看邊哭,現在讀《江城子》也邊讀邊痛。
隻知道子瞻詞風清曠,安時處順,現在卻讀到他有這樣的婉約詞……
淒清孤寂,如詩如文……
阮輕輕忽破涕為笑,其實也彆有一番風味。
雖然說大文豪一生有三位妻子,其中第二任是發妻王弗的堂妹吧……
但“作者已死”嘛!①
像有人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奈保爾虐打妻子,又有人說法國存在主義重要代表人物薩特裡外不一,根本沒有辦法相信任何一個人的文字和他的為人……②
是這樣的。
不否定其作品的高度藝術性,但也不把作品文意和作者意願混為一談。
文本從創作完成的那一刻就部分地屬於讀者了。③
心神飄忽間阮輕輕頓覺神清氣爽,直到一隻鳥飛到她麵前打破了思緒。
垂眸低頭時,一樓有一個身影屹立著。
貞鬆勁柏,明月清風。
一樓是實驗重點班,安靜,學習氛圍好,就連早讀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教室裡,很少有人出來走動。
不像上麵的幾個班,沒老師在的時候就鬨哄哄亂成一團。
阮輕輕俯首默默打量著那個身形。
寬肩窄腰,大長腿。
陽光從後麵斜斜射過來,勾勒出他身形高大挺拔,每一根輪廓線條都清楚分明。
她不自覺抿了抿唇,攥緊了手中的語文課本。
有人抬手拍了下她的肩:“又發呆啦?輕輕。”
習以為常的語氣,調笑的口吻。
阮輕輕倏然移開眼,睫毛慌張的閃了閃,像振翅的蝴蝶。
“嗯………”
鄭依然循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底下的身影。
是江津渡。
不過他正轉身回去了。
依依不舍的收回留戀的目光,鄭依然掃了一眼她的語文課本:“你都背到最後一課了?”
她這個同桌向來背課文快。
“沒有,”阮輕輕赧然地搖搖頭,“隨便翻翻而已。”
鄭依然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轉身她又拉著阮輕輕的手,裝作不經意的說道:“這次月考,你會去一班嗎?”
手心的薄汗暴露了她的緊張。
阮輕輕慢慢地眨了眨眼,搖頭。
“你不去?”鄭依然大驚失色。
“不是。”
銀杏葉打了個卷兒從二人中間飄過,少女的臉龐清澈明朗。
“我不知道自己的成績………
成績好的話,可能會去吧。”
——
下課課代表布置語文作文時,“轉學生成績好去一班”類似的話,已經傳遍了整個九班。
就連汪以琛也來後麵戳了戳阮輕輕的肩膀,笑眯眯的:“哎阮輕輕,以後去一班了可不要忘了我哦,我會經常去找你玩的。”
阮輕輕羞紅了臉連連說“不是不是………”
班長張浩宇也借著打鬨的名頭過來,囁嚅道:“沒想到你成績這麼好,可以輔導一下我語文麼……”
王一一自然而然走過來打斷,皮笑肉不笑地:“班長我可以幫你輔導。”
張浩宇說:“上次我104你105,隻比我高一分。”
“那不更好,”知道張浩宇喜歡那種小女生類型的,王一一專門捂著嘴笑,“咱們可以共同進步!”
語文課代表在講台上用板擦“咚咚”敲著黑板:“不要說話啦——”
聲音撕裂了教室的喧囂。
一片寂靜後,她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中國文化、文化傳承、文化創新。
停筆,她掃視了教室一整圈後,悠悠開口:
“語文老師布置了作文,要求以這幾個關鍵詞為主題,寫一篇作文,不限體裁,題目自擬。”
台下稀稀拉拉的“好———”
拖長了聲音,然後是一片哀鳴。
阮輕輕把黑板上的字工工整整謄寫在本子上,盯了一會兒。
語文課代表在講台上微笑:“全年級統一安排的………還有,明天就交。”
全班同學都要學汪以琛麵條上吊了。
——
趕在這周的最後一天時,語文老師閱完了作文。
這是新學期以來第一次作文,新本子翻開第一頁,同學們寫的認真,老師閱的也賞心悅目。
和英語老師許歡不同,語文老師尹晚意長相清秀,性格溫柔。
拿作文本時從容不迫進來,娉娉嫋嫋,步履輕盈。
卻先點名批評了幾個同學。
“汪以琛……主題不明確,議論文論述不清晰,字太醜了,另外………遊戲元素最好不要寫在中華傳統文化的主題上。”
汪以琛屈躬卑膝上去領作文本,尹晚意淡淡給他拋下去一句:“重寫一篇明天交”。
汪以琛轉身的時候明顯滯了一瞬,帶著滿頭黑線回到了座位。
“下一個,王一一。”
尹晚意把本子交給上來的女孩。
“女孩子字跡最好工整點………這個主題抒情文不好寫出色,還是議論文更合適,你的文章筆力不足主題不明,重寫。”
王一一癟著嘴拿走本子。
尹晚意在台上又說了幾個人,講了點問題,然後清瘦的手指捏住了一個本子。
她目光搜索著台下:“阮輕輕?”
阮輕輕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她悄悄捏緊拳頭,步履維艱到了講台。
每一步心臟就爭鳴一聲,沒有任何時間比這一刻更漫長。
停步,精致的小臉仰起來看著老師,眼含水波,皎如秋月。
看著女孩一臉莊重準備赴死的樣子,語文老師突然“噗嗤”一聲。
笑出了聲。
“彆害怕,不是批評你。”凝著這個陌生的、皺在一起的小臉,再想起她的作文,語文老師心裡暖暖的,“作文本給你,介意學校打印了給全年級傳閱嗎?”
“啊?”阮輕輕懵了。
“介意也沒有用了哦,”尹晚意笑的眼角眉梢都蕩漾,“你們李主任已經都打印出來了,現在應該……有的班已經在傳閱了吧。”
阮輕輕說“不介意”,嘴角牽起一個小小的窩,“謝謝老師。”
“不客氣,”尹晚意也學著她剛才的樣子,莊重的把本子遞給她,“用張愛玲和《紅樓夢》的傳承關係引入,寫到《詩經》、《楚辭》、唐詩宋詞的發展流變、傳承關係……很厲害哦。”
阮輕輕白皙的臉上沁出點粉紅,不好意思的害羞了。
尹晚意誇她文學功底好,溫溫柔柔讓她下去。
然後把手上打印的作文分發給全班同學。
江津渡再一次聽到阮輕輕的名字時,手上已經拿著她的作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