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央睡得很熟,舅舅的安神香品質上乘,一會兒便入了夢鄉。

夢裡似乎回到了那個綿延十裡的緋紅宮牆,漫天瑞雪紛紛揚揚,積滿了重工琉璃瓦。

“來人!”

東方珩漂亮的眼角滿是猩紅,抱著懷裡氣若遊絲的她不住的抖,像極了地獄裡爬出來索命的厲鬼。

沈明央認真端詳了下自己的臉,好醜,頭發絲全糊在臉上,嘴唇又青的發紫,慘白的嚇人,害。

“奴才在!”滿屋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李德福,半個時辰查不清,一個不留。”東方珩袞龍袍服不怒自威,如果氣壓能具象化,那此刻鳳儀宮早已落入萬裡冰封。

李德福領命,揮手招來侍衛將太監宮女一個個的都拉了下去。

眾人都哭著,求著,瑟縮著,拚命的回想著今天的不對勁,卻又實在是毫無頭緒。

“咳咳、咳...”看見黑色的血自她嘴角溢出,東方珩無助的捧起她的臉,額頭緊緊相貼,眼角有些晶瑩在閃閃發光。

哭了嗎?

沈明央想摸摸他的臉,卻發現怎麼也做不到。

東方珩側頭,將臉貼進她手心,看著她往日桃花般的臉頰此刻毫無生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微弱的喘息,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他抱的越來越緊,聲音帶著哭腔,不斷呢喃“你答應過我的央央,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一起種花,一起看雪……你不能食言,不能……丟下我...”

......

酒樓叫早的金鈴被敲響,清晰卻不刺耳。

晨暉慢慢撒在臉上,沈明央皺了皺眉,好不容易從夢裡清醒,還有些脫力。

窗外有清脆的鳥鳴,又是一個豔陽天。

沈明央故意給自己挑了件桃紅散花如意裙,本就嬌俏的年紀,更稱得桃花人麵。

最後再照了照鏡子,可以,很滿意,畢竟多年夫妻,自己夫君的小癖好她還是十分了解。

深吸一口氣,挎起收拾好的小包袱,她推開了晚香三號的門。

大堂人聲依舊鼎沸,五光十色的門服一團一團的交雜在一起等待著出發。

萬劍宗天青色錦袍其實不顯眼,但站在渾身金燦燦的旋樞們旁邊,活脫一副清流世家。

她爹痞氣的抱劍而立,一臉苦大仇深,一看就是還沒睡醒,薑叔還是那副儒生打扮,從善如流的和各派掌門打著招呼。

沈明央三步並作兩步蹦到她爹麵前,笑嘻嘻的叫著人。

“跑來乾什麼?”沈雲洲伸手揉亂了她精心打理好的頭發“穿得跟花蝴蝶似的。”

沈明央不答,白了他爹一眼,一邊整理頭發一邊伸頭看去。

璿樞門來的人不多,也對,對於這種天賦大於一切的門派,每年通過考驗成功入門的人少的可憐。而宗門對決裡,他們一向是打不過那群莽夫的,隻有被迫招生的內門弟子們苦哈哈的互相依靠著。

不像萬劍宗,烏壓壓的整裝待發,當然,大概和他們萬劍宗愛湊熱鬨也有很大關係就是了。

沈明央快速掃視一圈,卻不曾看到玄月峰那醒目的門服,於是疑惑開口“怎麼沒見到玄月峰的人呢?”

“人家東道主,像你一樣睡到現在啊!”沈雲洲輕嗤一聲,向前順手拿過她身上的小包掛在自己脖子上捏了捏“你們娘兩兒就喜歡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似乎是當人老爹天然的直覺,沈雲洲總覺得這丫頭有點問題,但腦子裡遊絲般的念頭轉瞬即逝,可惜他沒能抓住。

“好啦,快走吧師傅,今日路上肯定堵得很。”三師姐倚秋月上前攬過沈明央,向身後眾人揮了揮手,一呼百應,都你追我趕的往街上跑去。

*

遴選開在一個四野空曠地勢開闊的山穀。搭建的高台錯落有致地分布其間,九大宗門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似是在向四方宣告自身的威嚴與榮耀。

沈明央到時,各宗駐地上基本都是花花綠綠一大團,除了靈恩寺的小師傅們還算穩重,其他宗門的弟子活像一隻隻勤勞的小蜜蜂。

“二師兄呢?”沈明央左看右看也沒找到他人。

蕭懷謙歎了口氣,看著當起甩手掌櫃的師傅和師兄弟們,一臉認命的整理著桌子道“老二家在九霄附近,一會兒對決定的老三上,之後的招生忙得很,他今早就抽空回去一趟。”

正當沈明央若有所思的點著頭,餘光就瞟到一抹潔白身影。

“舅舅!”

沈明央飛撲上前挽住上官蓼,撒嬌似的蹭了蹭。

上官蓼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道“昨日不知我們小公主大駕光臨,今日又走的太早,有失遠迎,舅舅特來賠罪。”

說罷,便把一小包香囊掛在了她的腰間道,清香的草藥味“前幾日偶然得的迷榖,可使神思清越,靈台空明。”

他與上官茉一母同胞,都生的一副好模樣,若說薑淮是霜雪中的竹,那上官蓼便是春日裡的柳,柔和又灑脫。

沈明央如獲至寶,扭著舅舅誇了又誇,但還是沒忘記今日的正事,目光所至,便是那枚玄色旗幟。

山穀中央,是即將進行對決的擂台,九宗的高台呈包圍樣散落其間,而落在其後的一座,懸掛著玄色旗幟。

作為掌門弟子,宇文棠綾正悠閒的躺在搖椅上,吵鬨聲裡,蓋著深色的外衫補眠。

“師兄!師兄~~!”

“睡啥呢?不要睡了嘛。”昨晚住晚香二號的澤淵峰小師弟蘇禦瀾一臉無奈的蹲在他腳邊戳他“聽說萬劍宗有個漂亮的師妹,你都不想去瞧一瞧嗎。”

玄月峰共分五峰,取的金木水火土,陰陽調和順應自然之意,掌門季晚寒屬金,掌管鍛穹峰,統領五峰。

昨晚吹夠了風,害怕之後的房間還住著人,宇文棠綾直接翻進了蘇禦瀾的屋子。

麵對睡相極差,又沉得像死豬一樣的師弟,他還是決定在貴妃椅上湊合一晚。

本就睡得不熟,更是天還沒亮就被拖來場地,嚴重睡眠不足害得他本性暴露無遺。

宇文棠綾生無可戀的將衣服拉下,確實也不能再睡了,強忍住想要把他一腳踢開的衝動,從牙縫裡擠出“沒興趣,不想被丟去後山就自己滾去玩。”

太陽金燦燦的照著,暖絨絨,讓他稍微有點睜不開眼來,一道影子恰在身前落下,稍微緩解了他的不適。

還在欣慰蘇禦瀾終於乾了一件人事時,便對上一雙柳目含情,似秋水寒星。

四周都是熱鬨的人聲,卻壓不住他心跳的震耳欲聾。

一樣的脂粉香,隻道熟悉如常,卻辨不出細碎模樣,一向靈敏的鼻子竟在此刻繳械投降。

太陽的光圈在她身後閃耀,如神女悲憫垂憐,賜他美夢黃粱。

而沈明央目不轉睛,用眼細細描繪著宇文棠綾的唇角眉心,還有鼻尖俏皮的黑痣,再也舍不得移開半分。

似是大夢初醒,又像閻羅夢境,現實和虛幻交疊,讓人分不清。

宇文棠綾伸出手想要觸碰夢中幻影。

啪!

“師兄,我認為隨便摸人家女孩子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蘇禦瀾直起身打掉他伸出的手,慢慢湊到他耳畔幽幽的說著。

“......”

宇文棠綾如夢初醒,悻悻的收回右手,偏頭躲過沈明央熾熱的目光,隻是耳尖粉紅,隻是沒人發現。

沈明央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一模一樣,與她的阿珩彆無二致。

欲開口,喉嚨卻似被哽住,囫圇著,隻得輕聲道出一句“阿珩?”

宇文棠綾聽著陌生的名字,眉頭皺的更緊了,有點不爽,非常不爽,超級無敵特彆不爽。

可他為什麼不爽?

氣極反笑,他雙手撐膝眯著眼湊近沈明央“姑娘是認錯了人?”明明是周正的長相信,偏偏眼角微微上挑,多了幾分風流。

沈明央怔了怔,不是?

趁她愣神之際,宇文棠綾起身穿好外衫,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齒,身姿婀娜,雪白的脖頸在那身桃紅羅裙的映襯下像一顆鮮潤多汁的荔枝,看得他手心發燙。

“師兄!”霍塵從遠處跑來,打破了此刻局促的氣氛“巳時了,各宗都到了。”

宇文棠綾點了點頭,看著還愣在原地的沈明央不語,啟唇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狠狠心,扭頭走了。

霍塵和蘇禦瀾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三人一齊向走向擂台。

忽的,宇文棠綾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那姑娘還停在原地,四周都是模糊的景,隻有她清晰,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他不放。

心下一軟,口氣緩了半分。

“在下宇文棠綾,姑娘若有事,可在此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