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站在高處眺望霜林集市,微微屏住了呼吸。兩周的跋涉讓她對北境的廣袤有了新的認知,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讓她震撼:
一座巨大的城鎮在暮色中舒展開來,三條主要商道如同巨龍般彙聚於此。最寬闊的是通往南方的南境通路,滿載皮毛和木材的商隊在上麵往來,聽說受到議會的嚴格管控;西麵的雪鬆大道連接西部森林地帶,是皮毛和木材的主要來源;而北麵的寒鋼商道,正是她來時的方向,通向寒鐵鎮等北境礦業重鎮。不少商隊冒著風險走這條路,就為了那些珍貴的冰霜礦石。
城中最醒目的是一座巨大的符文裝置,藍色的能量脈絡如同血管般遍布整座城市。艾莉亞聽說南方的城市都用這種符文裝置來維持恒溫,但霜林集市的建築依然保持著純正的北境風格——高大的雪鬆木結構,尖削的屋頂有效地防禦著風雪。一條條木質走廊像蛛網般連接著各個建築,即便在暴風雪中也能保證人們通行。這是北境人幾百年來與嚴寒抗爭的智慧,沒有哪個外來的裝置能完全取代。
——這些都是她一路上打聽到的。從寒鐵鎮逃離後,艾莉亞走了整整十三天。幸運的是,霜晶獸留下的舞步地圖比她想象的更準確。每當來到岔路口,她總能在地圖上找到正確的方向。
但每到一個新地方,她都必須格外小心。議會的通緝令已經貼在了沿路村落的布告欄:"通緝一名年輕女子,銀白色長發,身材瘦小,來自寒鐵鎮。此人涉嫌違禁魔法,若有發現,即刻報告巡邏隊。"她的銀色長發太顯眼,她不得不用厚重的兜帽將自己遮掩起來。
每到一處,她都要花很長時間觀察周圍的環境,確認沒有巡邏隊的蹤跡才敢露麵。這些漫長的等待時光裡,她開始研讀提爾的符文筆記。提爾在筆記裡做了密密麻麻的注釋,詳細記載了如何用符文加固皮具——明顯是特意為她準備的。雖然她現在對符文的理解還很粗淺,但已經開始在腦海中構想如何把這些知識用在自己的手藝上。
這期間她還意外發現了那條銀藍色圍巾的妙用。每當有危險靠近,雪花圖案就會發出微弱的光芒預警。幾次都是靠著這種預警,她才能及時避開巡邏隊的搜查。
如今她終於到達了霜林集市,北境最大的貿易中心。暮色中的城市開始點亮符文燈,橘黃色的光暈從一盞盞燈籠中溢出,為寒冷的空氣添加了一絲暖意。街道上擠滿了各色人群:操著濃重口音的商人們在討價還價,披著厚重皮裘的獵人拖著獵物穿行,還有身著製服的議會巡邏隊在街角禁戒。
艾莉亞緊了緊兜帽。但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提供了掩護。她順著人流來到市中心,那裡有一片巨大的露天市場。雖然天色已晚,市場上依然熱鬨非凡。商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有人在兜售南方運來的香料,有人展示著上好的雪鬆木料。
"狼皮廳在哪裡?"她攔住一個路人打聽。那據說是北境最大的皮毛交易中心。
"順著這條街往北,"路人指了指,"看到那座尖頂的大樓了嗎?屋頂上有個狼頭標記的就是。"
透過層層建築的縫隙,艾莉亞看到了那座由雪鬆木搭建的氣勢恢宏的建築。
這就是她的機會了。艾莉亞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隨身的工具包。父親總說,一個好的製皮匠,手藝就是最好的介紹信。隻要找到合適的商隊,她就能暫時安頓下來。
天已經完全黑了,但霜林集市的狼皮廳依然燈火通明。整座建築裡最熱鬨的是一層的大堂,那裡不僅有專門的品質鑒定師,還設有拍賣台。艾莉亞混在人群中,聽著商人們討論今天的行情。
"聽說了嗎,克雷鎮的皮貨被議會扣了整整三車..."
"可不是,現在連非符文皮具都要查..."
"聽說是擔心有人借皮貨走私礦石..."
艾莉亞一邊走一邊留意著各個商鋪。每家店鋪都在顯眼的位置掛著自己的標記:一朵雪絨花、一支利箭、一枚鬆果...正如父親所說,北境最好的皮貨商都有自己的徽記。
走到一處專門收購雪狼皮的商鋪前,艾莉亞突然停下了腳步。那輪新月的商徽,讓她想起父親工坊裡那個被單獨放在精致木盒中的銀質徽記。父親雖然很少外銷,但曾說過,北境最優秀的皮貨,往往會通過最值得信賴的商行送往南方。也許...這就是父親信任的商號?
她走進店鋪,發現貨架分類嚴謹,每一類都按照最傳統的北境標準存放,明顯出自懂行人之手。店內,一個穿南方服飾的商人正在挑剔地說:"這批皮子太嫩了,連最基礎的霜煮都沒做好。"
"南方人總嫌皮子嫩,"店主是個上了年紀的北境人,"但您看這可是正宗的北境工藝,每一道工序都——"
"確實霜煮不足。"另一個商人打斷他,"你看這道皺褶,這種皮甲根本撐不過暴風雪。"
聽到這裡,艾莉亞忍不住開口:"不是霜煮的問題。"她走近一步,指向一處細微的紋路,"是鹽晶滲透不夠均勻。您看這裡,高溫定型時就會形成這種僵硬的紋路。在北境,我們會用雪鬆灰調配鹽水,讓皮革在寒氣中浸漬三天,之後再用文火慢慢烘乾。這樣即便在暴風雪裡,皮革也能保持柔韌。"
南方商人一愣:"雪鬆灰?"
"雪鬆的草木灰能中和鹽水的腐蝕性,"艾莉亞不假思索地解釋,"這樣皮革既不會太嫩,也不會過硬。"她指向另一處,"您看這個角落泛白,就是鹽分沒被中和好。"
店主若有所思地盯著艾莉亞。這種工藝細節,可不是隨便從哪裡學來的。北境各地的製皮作坊都有自己的秘方,而這種用雪鬆灰配鹽的手法,他隻在寒鐵鎮見過。"姑娘,莫非是——"
"老哈特,生意還好嗎?"一個悅耳的男聲突然響起。
艾莉亞轉身看見一位年輕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旁。他穿著考究的深色旅行長衣,俊朗的臉龐,淺褐色的及肩卷發,舉止間帶著南方人特有的優雅,卻不顯傲慢。胸前彆著的那枚徽章——一輪新月環繞著一支銀針,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店主連忙迎上去:"凱老板!您總算來了。後麵請,倉庫裡有新進的一批上好的雪狼皮。"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大堂傳來。幾個穿著製服的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正在大聲宣布什麼。艾莉亞的心一沉——是巡邏隊!她下意識地往陰影處退去,卻意外撞到了身後的人。
"小心。"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她,是那個叫凱的男子。
"各位注意!"巡邏隊長的聲音回蕩在大廳中,"最近有人在集市上銷售不合格的皮貨,今晚要徹查。所有商戶,準備好你們的行會憑證。"
大堂裡頓時騷動起來。商人們紛紛掏出印有行會徽記的證明,有人抱怨著這又是議會在找麻煩。
"往邊上的走廊去。"凱的聲音溫和但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條路通向我們的庫房,巡邏隊不會去那裡查。"
艾莉亞猶豫片刻。但巡邏隊已經開始挨個檢查商鋪,她彆無選擇,隻能跟著他拐進了側麵的走廊。走廊兩側擺滿了各種皮貨樣品,牆上掛著古老的行會規章。她認出其中幾條是寒鐵鎮特有的工藝規範。
"你很懂皮革。"凱說著,指向一塊樣品,"這塊覺得如何?"
艾莉亞仔細打量:"霜鹿皮,今年初的。處理得不錯,但鹽漬的時間稍長了些,皮質有點發硬。"
"那這個呢?"
"雪狼皮,去年深冬的。"她不假思索地說,"工藝很好,特彆是這裡..."她指向邊緣的針腳,"三道加固,每一針的力度都恰到好處。"
就在這時,走廊儘頭傳來腳步聲。凱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這邊。"
他們躲進一個堆滿皮貨的庫房。從門縫中,艾莉亞看見幾個巡邏隊員匆匆走過。凱警覺地向門內退了一步,這個動作讓他差點碰到艾莉亞的肩膀。她本能地閃避,兜帽因為突然的動作而晃動,一縷銀白的發絲從邊緣垂落。
凱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但他很快移開視線,仿佛什麼都沒看見。隻是他的聲音裡多了一絲意味深長:"這幾年我走遍北境各地,收購皮貨隻是其中一項生意。"他從牆上取下一塊皮革,小心地展開,"比如這塊,就是幾年前在寒鐵鎮買的。那時鎮上最好的製皮匠還在,隻可惜今年去了才知道那家店已經關了。"
艾莉亞的呼吸幾乎停滯——那塊皮革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熟悉:三層加固的走線,每一針的長度都精確到毫厘;皮革邊緣那道幾不可察的雪鬆灰印記,隻有恰到好處的雪鬆灰配比才能留下這種痕跡;還有那個藏在縫線裡的雪花狀的小記號,是父親的獨門手藝......
這些細節她再熟悉不過,曾無數次看著父親在工作台前專注地重複這些工序。
記憶中父親高大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她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混合著皮革和雪鬆的氣息。喉嚨突然哽咽,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作品?"
"大概三年前吧。"凱若有所思地說,藍綠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那位匠人的手藝讓人印象深刻。後來我們一直在找這樣的工藝。"
三年前——正是父母失蹤的時候。艾莉亞的心跳加快了。父母最後說要去尋找"一種特殊的皮革",之後就杳無音信。這個跟父親有生意往來的商行,會不會知道些什麼?這或許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可能與父母失蹤有關的線索。 "
“新月商行在北境有十幾家分號,"凱輕聲繼續道,嗓音低沉悅耳,"從雪鬆林到白鹿驛站,都有我們的商隊。”他停頓了一下。 "我正打算帶一支商隊去白鹿驛站。那是個有趣的地方。除了向南的官道,還可以向西去雪鬆林,或者踏上東邊的古道。每個方向都有不同的風景。"他笑著看著艾莉亞,"路上正缺個識貨的幫手。"
艾莉亞抬起頭,對上了凱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符文燈的映照下,那雙眼眸呈現出一種介於藍色和綠色之間的深邃色澤。
這番話裡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他在提供一個選擇,而不是設下陷阱。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些。她想起那個被父親珍藏的新月商徽,想起父母最後提到要去尋找"特殊的皮革"。父親選擇信任新月商行必有他的理由,而現在這個商行的老板似乎在有意為她打開一扇門。是巧合嗎?
見她沒有立即回答,凱補充道:"每月二十個銀幣,另加食宿。如果遇到特殊的皮貨加工,另算工錢。"
新月商行顯然不是一般的遊商,他們在北境有穩固的商號。最重要的是,父親信任這個商行。也許...這就是一個機會?不僅可以找到安全的庇護,說不定還能追尋到父母的蹤跡——這是她現在唯一的線索了。
艾莉亞終於下定決心,取出一小塊皮革:"這是我的手藝,您看看合不合適。"
凱仔細端詳後,滿意地點點頭。他指向儲藏室後門:"這條小路通向後街。現在走的話,應該能避開巡邏。明天一早,符文鐘敲響六下時,東門外的營地見。找掛著新月旗幟的馬車。"
艾莉亞點點頭,裹緊鬥篷,無聲地消失在後門的暗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