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竹杖輕巧又富有節奏地敲打著江南水鄉的青石板路,石板路下的水渠裡流水如被風吹拂的風鈴,清脆響動,伴著竹杖的敲擊聲像是一場預演過的合奏。
持杖的是一個盲道人,一塊簡單的白綢蒙住了雙眼,灰白的長衫外麵罩著藏青色的半袖長褂,如果不是他拿著麵寫著“卜卦測算”的旗子誰見了都以為隻是個落魄的書生。
盲道人在一家壽材鋪門口停下,敲了幾下探路後就在人家店門口旁邊支起攤子來,說是“攤子”其實隻是一把他挎著的折凳。這條街道因為這家壽材鋪子很是冷清,但這路卻好,兩邊多鋪了一層青石板即是台階也是供人小坐的平台。盲道人正是坐在青石的階上上麵,坐下墊著他的布包。
掌櫃見有人坐在門外出來看看,微微一驚,那盲眼道人是個年輕男子,他上前說:“道長,您要算卦的話再往前走些罷,這條街沒什麼人來往,您在這兒怕是沒生意啊。”
“無妨無妨,隨緣隨緣。”青年的聲音輕柔從容。
掌櫃回到鋪裡,不一會兒又走出來還拿出一杯熱茶給青年說:“喝些茶水暖暖吧。”
青年接過茶水道了謝,飲完後拉住掌櫃說:“我不好白喝你的茶,送你一卦吧,抽一支。”
掌櫃看著那遞到麵前的簽筒,覺得有些荒唐,因為他從這個眼盲青年蒙眼的白綢下感覺到一股不容拒絕的視線,不自覺地抽出一支簽。
白簽。
竹製的簽上什麼字也沒有。
盲眼青年接過空白的簽,在上麵幾下摩挲,淺笑說:“好簽。”
掌櫃呼出口氣,隨後驚覺自己居然當真起來。
盲眼青年又說:“掌櫃的好事將近,隻不過好事多磨,遇事請多留心。”
“呃......好,多謝。”
“哦,這簽子就給你了,不必還我。”
掌櫃踱步回鋪裡,在後屋裡放下茶杯後發現自己的掌心出了好多冷汗。他是個鰥夫,又做著這樣的買賣自然獨身多年了,半年前有個女人逃荒倒在他門口,他好心救起她。後來,他收留這女人就在他鋪裡做幫工。兩人相處得不錯,兩人間就差一層窗戶紙。隻是,兩月前她突然變了性情,對他冷冷淡淡還總是見不到人影。現在仔細想來還有很多地方不對,說話的方式,喜好習慣都變了。入夜,掌櫃的捏著那簽等著女人回來,那女人一如既往地冷淡,他叫住了女人並把所有懷疑一一問出。忽然,女人出凶狠的麵貌直撲過來,掌櫃嚇得不知所措,慌亂地躲避著一下把簽子擲了過去。那竹算簽竟像是有感應般朝著女人衝去,在掌櫃驚慌的目光裡竹算簽穿透女人的胸口帶出一個青白色的氣團飛遠了。他忙過去扶起昏迷倒地的女人,女人睜眼後看見他就埋在他懷裡委屈地哭起來。
那層窗戶紙就此破除,美滿美滿——當然,這是後話了。
回到現在,掌櫃進店後,盲眼青年的麵前又來了生意。
“姑娘算卦嗎?”他淺笑問道。
“也抽一簽?”平旋說。
盲眼青年笑得更深了,說話的語調也帶著壓製不住的愉悅:“不不,姑娘要算的須得摸骨才行。”
“好啊,去前麵水廊邊吧。那能坐著聽道長細細地講。”平旋故作輕聲細語。
盲眼青年忙收起東西跟去,一副——額,一副急色樣。
稍後自然是被炎朱尋機一腳踢到無人的角落,平旋也快速施法拉起遮蔽的屏障,從剛才見到盲眼青年時就激動無比的赤婭沒了平旋的壓製立馬變化原形竄到盲眼青年邊上興奮地喊道:“大神仙,大神仙,是我是我!”
“啊,你是那個小赤狐。”
“對對,我叫赤婭。您什麼時候給我仙職啊!”
“啊,回去,回去就安排。”說話間他起身取下遮眼的白綢,身形樣貌隨之發生變化。從方才的落魄小道變成翩翩公子,一雙閃星的桃花眼笑彎著看向平旋說:“平旋啊,好久不見。”
“沒多久,道星華。”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道星華笑吟吟地看著平旋。
平旋被他看得不由得往後躲半步,雙手環抱在胸前說:“你在人界算命卜卦不說泄露天機,但是肯定改動了不少人的命數,有違天規。”
道星華眉頭微挑了一下,壞笑著開始詭辯:“天下算命、測字、卜卦的那麼多,我做的不過和大多數的遊方術士們一樣。一切結果不在於我們說什麼,而是人們聽進了什麼。我說有禍,信者當我是半仙,求化解;不信的當我是江湖騙子,驅趕羞辱。那我說的‘禍福’是真是假,是真天機還是假命數重要嗎?既然我卜算的真假不重要,一切後果都是人們自己的決策判斷——那就是他們應定的命數,不為我之言語而改變。”
平旋暗叫失算,在天界時碰上他總是自己吃虧,辯是辯不過,打又打不過,以為這次難得抓了他的馬腳能揶揄下他,沒想到又被那一張嘴裡的彎彎繞繞給圓過去了。
道星華被平旋明明啞口無言卻滿眼不服的樣子逗得開心,搭話說:“平旋怎麼來人界了,來玩嗎?正巧碰上了,我們結伴吧!”
“不用,我不小心毀了楚豐元的書,特意來找。”平旋掃了一眼緊攥著道星華衣擺還被對方揉著頭頂的赤婭,“順道幫千彩綾綾找——蛛食。”
“什麼?”道星華捂著嘴憋笑,可轉眼破了功。
“蛛......食.....啊!”平旋反應過來,自己也不禁笑了。
在場的哄笑了好一會兒,緩過勁的道星華一隻手扶著腰說:“你不覺得他們兩個的事有點巧嗎?”
平旋緩緩點頭。
道星華臉上還掛著笑意,掐指演算起來,他要看看楚豐元和千緣台的那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才幾下,笑容迅速從他臉上退下,凝重的表情慢慢爬上他的眉頭。道星華放下手,皺眉打量著明顯毫不知情的平旋,單手往身後一拉,他快速地從空間裂口中拽出一個束好的長卷。
道星華展開長卷,發著金光的布麵除了他誰也看不見上麵有著什麼。道星華快速掃過,突然停了下來,思緒在眼中湧動。很快,他長指掃過,長卷自動卷起翻立在他掌心,在他收攏五指的同時化作細碎的金光消散。
“同光閣有事?”平旋問道。她對那長卷了解不多,不過聽說裡麵記錄著同光閣的機密,因為向閣主的秘密通信都借由那長卷。
道星華收起長卷,抬頭正色對平旋說:“我建議你回天界去。”
“楚豐元和千彩綾綾都覺得不讓你知道,認為讓你躲開那件事才是好的。”道星華緊了緊藏在袖子裡的拳頭,從來恣意的他第一次這樣小心翼翼地說話,“但那是你的緣也是你的劫,該怎麼選是你的決定。你,回天界看看吧。”
平旋見他這樣認真,不同於往日的玩世不恭就知道事關重大,可是沒想到居然和自己有關。她沒有任何頭緒,隻憑直覺看著道星華點了點頭說:“好。”
話畢,閃身離開。
炎朱後腳就要追上去,卻被道星華拉住提醒道:“你現在不該在外麵。回去守著她的心神。”
炎朱聞言眉頭一抖,隨即雙瞳滿含怒火,狠狠剜了道星華一眼說:“我也很討厭你。”
赤婭見平旋和炎朱突然都走了,也要追去。道星華忙一把提住了她,眉間鎖著愁雲說:“你就彆瞎湊熱鬨了。走走走,我先安排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