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 / 1)

明月垂照 三月尋香 4389 字 2個月前

過了驚蟄,天氣漸漸暖了起來,但這淩峰山上仍是一片雪白,呼嘯的寒風夾雜雪粒刮在人身上如同刀割一般。

飽經風霜的房梁應聲而斷,烈火濃煙衝天直上,冷風中的冰雪頃刻間被灼熱的氣浪炙烤的無影無蹤,衝天的火光將冷月也染了幾分血色。

躍動的火光映在在女人瓷白的膚色上,一雙烏瞳卻比這風雪多了幾分寒,隻著了件半舊的月白布裙,袖口處的補丁巧繡成了纏枝紋樣,蒼茫冰雪難掩風姿。

直至看著熾熱的火舌貪婪地舔舐這座她躲藏了十二年的小茅屋直至吞噬殆儘。

明昭低頭緩緩吐了口濁氣,眼前的火光竟慢慢與那日讓她痛苦難耐的場景慢慢重合。

那日,火光衝天、吵鬨聲、哭喊聲、打鬥聲混亂不堪,最後這場鬨劇以相國公夫婦二人於鬨市斬首示眾作為尾聲。

而她被一神秘黑衣人擄走連夜逃離了京城,僥幸活下來。

京城,那個個盛世繁華卻又儘是血與淚的地方,她至今都未再踏足……

再次抬頭,明昭眼神中透露著冰冷的恨意與決絕。

已經十二年了,如今她的羽翼已豐滿,她要回京!要重新揭開當年的真相!

“哢嚓。”

“是誰?出來。”

明昭臉上閃過一抹厲色,腕口上的金針已然被她捏在了手裡,悄然逼近發出聲響的地方。

“明昭姐姐……”一個因營養不良而身材纖細看起來格外矮小的女童怯生生地走了出來,聲音細小可憐。

看到是玉瑤,半年前在山下賣身葬父當時瞧她可憐便撿了她上山。明昭身上的戾氣瞬間消散,反手收回了金針,伸手摸了摸玉瑤的頭。

玉瑤一昧地看著她,眼神裡充滿了迷茫:“明昭姐姐,你怎麼把我們的家燒了啊?那我們今天晚上住哪裡啊?”

明昭將早已準備好的錢袋子塞給了玉瑤,裡麵是她這些年的一些積蓄,她彎下腰看著玉瑤,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這些錢你拿著,以後自謀出路吧不要再跟著我了。”

玉瑤被目前的形勢搞糊塗了,怎麼屋子被燒了姐姐也不要她了,要趕她走,她不肯接下銀子,隻是輕輕拽著明昭的衣袖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不言語。

半晌,明昭率先打破二人間的寧靜,開口說道:“你想跟著我?”

玉瑤眼睛一亮,瘋狂點頭:“嗯嗯,我想跟著明昭姐姐。”

“姐姐要去報仇,很危險,跟著我,可能剛下山就死了。”明昭神色平淡又冷漠。

玉瑤聽見這駭人的話瞬間打了個激靈,咬了咬嘴唇但仍梗著脖子說道:“我不怕!既然是姐姐買下我,姐姐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也要報仇。”

明昭被眼前這個小孩兒的話逗笑了,她攏了攏玉瑤的衣領,山上苦寒玉瑤衣服單薄,臉頰被凍得通紅。

“好,那便跟著我。”

“明昭姐姐,我們這會兒是要去哪兒?”

“京城。”

“不過,”明昭話語頓了頓,臉上閃過一抹柔色,“先去接一個人。”

數年前明昭被逼上山采藥,天寒地凍人煙罕至竟偶遇一女子相助,一番交談後得知她是裴尚書令次女裴明月,因被家族厭棄丟到了貞女觀靜閉思過,裴明月性子善良淳厚與周圍陰狠毒辣格格不入,明昭也慢慢對她放下戒備,一來二去兩人便交了心。

先前縱使她再怎麼幫助裴明月,也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隻能眼睜睜看著裴明月在貞女觀受被人肆意欺淩,此番進京之前,她要帶裴明月離開那恨不得啖人血肉的地方,堂堂正正地回家。

山路崎嶇,蜿蜒綿長,裴明月所居住的小院子裡平日裡本就冷清,今天更甚。

寂靜太過,明昭察覺到一絲古怪的氣息,她回頭叫住玉瑤,嚴聲道:“你先在此處藏匿,無論聽到任何聲響都不要出來。”

待到玉瑤躲好後,明昭才小心前往,手指間的金針映出了幾道紫黑色。

庭院中,幾株老樹參天而立,樹乾粗糙龜裂,樹枝盤曲交錯,不見半分生機,偶有幾隻烏鴉棲息其上,不時發出陣陣粗啞的鳴叫,打破這份死寂。

明昭心中那份不安愈演愈烈,她快速的打開房門,想要趕緊找到裴明月的蹤跡。

沒有。

旁邊那個屋子呢,也沒有,在哪兒?在哪兒?月兒被那群人帶到哪裡了?

“哐當。”最後一個矮小的房門被打開。

屋內空無一物,僅有一張破草席和一條破絮被子,而裴明月正躺在其中,腕骨纖細脆弱,仿佛可以隨手折斷上麵布滿了青紫色的傷痕,雙眼緊閉,唇齒之間溢出來絲絲黑色的血跡,已然是中毒的症狀。

“月兒!”

明昭被眼前的景象灼了雙眼,踉踉蹌蹌地撲到裴明月身旁,顫抖著用金針封住裴明月幾處穴位,但……已經太遲了。

下毒、放火,明昭緊繃了一晚上的弦終究還是斷了,壓抑許久的情緒傾瀉而出,明昭死命咬住嘴唇,僅從緊閉的牙關中擠出一絲嗚咽。

一滴,兩滴,淚水落到了裴明月的臉頰上,順著她的鼻梁慢慢滑落,明昭手指顫抖著去觸碰已經微涼的肌膚,為什麼會這樣?明明當日說好一起離開的,說好了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回京的……

是她來遲了……是她遲了……

是誰?是誰乾的!

“哐當。”已經破損的木門被粗魯的推開,本陷入無儘自責與悲憤的明昭立刻清醒了過來,隨之即來的是幾個凶神惡煞的婆子用粗獷的嗓音叫喊著裴明月的名字。

“明月?明月,我的明月啊老爺和夫人派人來接你了。”

為首的婆子待看清屋內的情形後心頭一緊,不經意間和明昭對視,那冰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爬上心頭,先倒打一耙說道:“裴明月死了?你個小賤人竟然殺了她!快把她抓起來。”

後麵幾個老婆子一擁而上,明昭快速拽過破絮被遮掩著裴明月的屍體,翻身跪坐在裴明月身前呈現完全保護的姿態,指尖的金針已悄悄出竅。

“哎呦,你這個小賤人竟敢紮我。”婆子破口罵道,伸手拽明昭的胳膊驟然一縮,不過一瞬便昏倒了過去。

“誰再敢上前,便是不要命了。”

明昭半蹲著身子,足尖輕點地麵,猶如一張緊繃的弓,左手中的五枚金針蓄勢待發,但指尖已經微微顫抖。

多年的奔波使得明昭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又在冰天雪地裡凍了一宿,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必能脫身,但……不管了隻有屍體她也要先帶月兒走,不讓她再留此地。

她輕咬下唇,哪怕這會兒敵眾我寡也不甘示弱,眼神如厲鬼一般,抬頭一一掃過眼前人的臉,一個兩個肯定都和月兒的死逃不開關係,

婆子們一時半會兒近不了明昭的身,又懼怕她那淬了毒的針,都麵麵相覷一時竟無人再上前。

此時另一個小丫鬟匆匆趕來,和為首的婆子耳語了幾番。

“什麼?這會兒裴明月死了怎麼辦?直接把這個小賤人交出去,反正就說是她殺的人和咱們沒關係……”

“蠢貨”一位兩腮深陷顴骨高而突出,眼睛細小深陷幽深得望不見底的婦人從為首婆子身後走了出來,罵道,“沒聽到大人的話嗎?她們一定要接走裴明月,你告訴大人裴明月死了,我看你的小命也不用要了。”

她將“一定”二字咬的格外重。

婆子撓頭還是有些不解,“那袁榮你的意思是……”

袁榮輕蔑的用下巴點了下明昭的方向,冷哼道:“裴明月不就在那兒嗎?”

明昭緩緩後退直到觸碰到屍體才停止,她飛快的打量四周形勢,心裡默默盤算,準備找到合適時機破門而出。

“丫頭,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什麼?”明昭沒有注意到剛才兩人的小算盤,突然的交易讓她覺得肯定沒安好心。

袁榮再次向前,嗬斥走了包圍明昭的下人,語氣循循善誘:“我知道你與明月這個丫頭要好,明月的屍體我可以交給你,但你必須先跟外麵的大人走。”

“嗬。”明昭冷笑了一聲,毫不畏懼的與袁榮對視,“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和你做交易。”

“就憑你身後那具屍體,若你答應了,我會給她好好安葬,若你不答應……”袁榮拂袖冷聲道,“那你就不用出去了,你目前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吧?”

意識到袁榮弦外之音,周圍的婆子又開始虎視眈眈地逼近。

……

“真是鄉下粗野之人,不知禮數,在貞女觀這麼久仍不知悔改。”

良久,一陣高傲又充滿嫌棄的話音響起,打破了僵持的局麵,話語間的指責更是直逼明昭。

袁榮轉身一臉諂媚不複剛才的嘴臉:“哎呦,芸嬤嬤,我們正叫明月過去呢,您老怎麼自己過來了。”

胡水芸一身深藍色的錦緞冬衣,端正華麗與屋內格格不入,她掃了一眼明昭的狼狽景象,眉頭緊皺。

“來人。”

“是。”

“掌嘴。”

幾個身高體壯的下人走了過了一左一右的將袁榮架了出去,不一會兒就響起了哭喊聲和巴掌聲。

胡水芸撣了撣衣袖,慢條斯理地說道:“小姐的閨名豈是你等人可以直呼的?”

芸嬤嬤,這個人明昭聽裴明月提起過,她幼時對這個嚴厲苛刻且不講理的嬤嬤懼怕至極……

胡水芸臉上儘是傲色“尚書府上出了你這種粗野低劣的品性,真是有辱門楣,不過也算命大,小姐,請回府吧。”

明昭瞬間被她的話驚醒,她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月兒的死是她父母所授意嗎?不對不對,若真如此她也不會連自己和月兒都分不清,更何況月兒性情溫淑根本和她嘴裡的話不沾邊……

明昭手在暗處將裴明月屍體掩蓋更加緊密,緩緩站了起來,手背拭了一把已經乾了的淚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道:“有勞嬤嬤,且容我再收拾一二,再同你回府。”

“麻煩小姐快點,老奴等得但老爺和夫人可等不得。”拋下這句話後胡水芸便離開了,帶著屋裡的其他人一起。

待屋裡人都走儘後,明昭終於鬆了口氣,連忙撲到裴明月身邊,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露出裴明月那張不帶一絲血色的臉龐。

語氣顫抖。

“月兒啊月兒,我會帶你回家,讓你堂堂正正的回家,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