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殘陽如血,凜冽寒風裹挾著細碎雪霰,肆意抽打在行人麵龐。街巷間,店家紛紛收拾鋪麵,一邊嗬著熱氣搓手,一邊抬手捂耳,抵禦寒意。
林禎與符敘逆風而行,寒風似刀,林禎緊裹披風,雙耳凍得通紅,眯著眼艱難前行。
符敘跟在身後,見狀輕歎一聲,趕至林禎身旁,神色關切又帶著幾分躊躇:“姑娘,夫人差人送來兩身厚實冬衣、潤唇膏,還有一頂上好皮帽,您為何不用?若凍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林禎腳步一頓,轉過身,瞧見符敘眉頭緊蹙,眼中滿是關懷,凍得僵硬的麵龐扯出一抹笑意:“我知曉你和夫人的好意,隻是我乃外來之人,理當守些分寸,豈敢事事都占儘好處?”
林禎心中暗自冷笑
認符敘是夫人派來的人,說不定還與那姨娘有牽扯,這番話,怕是在試探自己。雖說其中或許有幾分真心,可在這莫測世道,保命才是要緊事,這點情義又算得了什麼?
符敘還欲再勸,終是俯身行禮:“是,姑娘。”
林禎抬眸望向那即將隱沒的殘陽,眯了眯眼,鬥篷下的手不自覺握緊。
這半月來,她暗中觀察,洛陽城並非想象中那般危機四伏。她必須儘快尋得立身之所,找到賺錢營生、售賣瓷器的門道。
寶館之內——
林禎從掌櫃手中接過油紙包裹,遞上牌子。恰在此時,餘光瞥見旁側樓梯,幾人正拾級而下,交談聲傳來:
“楊公子儘管放心,明日我定將物件完好無損送至裴府。”
“裴公子為人最是謙遜低調,你們送去時,務必大張旗鼓,那鼓敲得越響越好,添些喜慶。”
“小的明白。”
林禎微微側身,見為首男子衣著華貴,手持折扇,舉手投足間儘顯風流。見幾人越走越近,林禎趕忙回頭,待幾人從身後經過時,卻忍不住皺眉。
血腥味?!
裴府?楊公子?此人看來身份不凡,若所料不錯,裴府應是中書令府邸。聽聞裴府二公子與楊家三公子親如兄弟,若楊公子是女子,是要定娃娃親的。林禎此前多方打聽,知曉如今洛陽最大的瓷館便屬楊家。若能借此機會與他搭上關係,日後能進楊家瓷館,那可再好不過。
賭,還是不賭?
林禎手心沁出冷汗,緊張得握緊拳頭,瞧著符敘與掌櫃正忙著書寫,心下一橫。
“符敘,我瞧著夫人這幾日施粥勞累,想去旁邊鋪子買點參,給夫人補補身子。你且忙著,我去去就回。”話落,未等符敘回應,林禎已快步出門。
剛出門,便見那男子已上馬,正悠悠前行,與一旁小廝交談。
林禎瞧著兩旁尚未散儘的人群,一路小跑,佯裝在各鋪子停留挑選。待發覺周遭行人漸少,道路愈發荒涼,心中暗叫不妙。
前方馬匹速度漸緩,顯然已察覺有人跟蹤。被發現倒也罷了,可為何不下馬阻攔?這路如此偏僻,莫不是自己跟錯了人,並非楊家公子?
道路愈發陌生,天色漸晚,是就此折返,還是繼續?
林禎心跳急劇加快,不安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顫抖著手,乾澀地咽了咽唾沫,緩緩停下腳步。
罷了,回去吧。念頭剛起,她剛轉身邁出一步,便覺身後馬蹄聲驟然加急,由遠及近。
不好!林禎不及多想,撒腿狂奔。
“呃啊——”刹那間,天旋地轉,背部一陣劇痛,她忍不住慘叫出聲。手腳剛想掙紮,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死死鉗製,緊接著脖頸一緊,一隻手狠狠掐住。
“唔......”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林禎正欲開口,隻聽頭頂傳來一道男聲,滿是不屑:“嗬,大將軍真是越發小瞧我了,這次竟隻派個小丫頭來。”
林禎睜眼,隻見男子滿眼狠厲,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下意識拚命搖頭。可呼吸愈發困難,頭腦脹痛欲裂,漸漸聽不清男子在說些什麼。
不!不!不!她要活下去!
“不是...呃...要...傷...謝...”
“嗯?”聽到“傷”字,男子眉頭一皺,看著手下幾近翻白眼的女孩,微微鬆了手。
“說!”
壓迫感瞬間減輕,林禎猛地咳嗽幾聲,趕忙說道:“奴是榮宅跑腿的,前些日子中書令大人送來一隻乳豬,小人頭一回嘗,感激不已,特來向楊公子致謝,請代為轉達。方才在館中,見公子似有傷在身,特來送藥。”
楊齊緊皺的眉頭仍未舒展,目光在女子的鬥篷與凍得青白的麵龐間來回打量。似是不忍,他身子一鬆,無奈搖頭,輕笑一聲。
“裴公子的摯友,想來也是品性卓絕之人。這點東西,實在算不得什麼,還望公子收下,當務之急,還是公子的傷勢要緊。”
言罷,還未等對麵的公子有所回應,一旁的小廝,滿臉的不耐終於按捺不住,冷哼一聲道:“惺惺作態,就算你這般討好,我們公子也斷不會看上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真是一群不知廉恥的女子。”
“住口!”楊齊厲聲喝止,轉而向女子說道,“多謝姑娘美意,隻是方才我並未手下留情,這禮物姑娘還是留著自用吧。至於乳豬一事,我自會轉達。”楊齊神色平靜,語氣平淡,讓人捉摸不透,語畢,便轉身欲走。
“天色漸晚,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
“等等!”林禎心中一緊,下意識收回了手,緊緊握住手中的瓷盒,柳眉緊蹙,朱唇輕抿,神色間滿是緊張與猶豫。
今日若不留些深刻印象,日後恐再無相見之機;可若是此刻貿然開口,又怕操之過急,適得其反。
內心的掙紮與思索,終究被愈發急促的心跳聲所掩蓋。
“我自南麵而來,家中突遭變故,如今已無容身之所。幸得榮宅寬厚,收留我十幾日,隻是我深知這並非長久之計,也盼著能早日尋得安身立命之處,日後也好報答榮宅的恩情。我家中從前以燒瓷為生,又聽聞公子家中有全洛陽最大的瓷館,故而鬥膽懇請公子收留。我定當勤勉謹慎,絕不給公子添一絲一毫的麻煩。”女孩的聲音清脆響亮,在空氣中回蕩。
楊齊勒住韁繩,停下了馬,微微側過頭,卻並未言語,隻是輕輕安撫了一下正在吐氣的馬兒,隨後策馬揚鞭,漸行漸遠。
林禎急得直跺腳,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卻也隻能無奈轉身,匆匆往回跑去。
此時,符敘正在寶館內來回踱步,時不時走到門口,向外張望,嘴裡還不住地嘟囔著:“這姑娘,怎麼去了這麼久,不過是買個藥,莫不是被藥給吞了不成?”
若是她再不回來,自己可就要獨自回去了,到時候,可是要挨板子、扣銀子的!平日裡看著她安安分分的,沒想到竟如此讓人操心。
“符敘!”正想著,就見一個滿身塵土的女孩一路小跑而來,幾縷發絲淩亂地在風中飄動,遮住了她的眉眼。
“姑娘!姑娘!”符敘連忙迎上前去,拉住林禎的手,眉頭緊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當看到她脖子上的紅痕時,不禁心急如焚。
“這是怎麼了?方才我去隔壁尋你,卻不見你的蹤影,姑娘去了何處?這傷又是從何而來?”
聽著符敘一連串的追問,林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安撫道:“我方才去買藥時,發現那家店裡缺了一味藥,便又往前多問了幾家鋪子,這才買到。回來的路上,又不小心衝撞了一位大哥,這才起了些誤會。”
符敘將信將疑,卻也隻是輕歎一聲,伸手幫她拍去身上的塵土。
“夫人平日裡操持家務,實在辛苦,這點小傷,我抹些藥膏便無大礙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說罷,林禎朝著符敘身後的掌櫃福了福身,行了一禮。
“是。”
夜幕降臨,榮宅主屋——
“夫人,符敘求見。說是林禎見您近日操勞,特意熬了雞湯送來,隻是林禎因還有差事在身,無法前來。”
兩個正在為王流惠更衣的丫鬟退至一旁,吳嬤嬤見狀,趕忙上前攙扶王流惠坐到椅子上。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兩個丫鬟,故意提高音量說道:“夫人,依老奴看,這個林禎當真是個不錯的丫頭,心思細膩,懂得體貼人。聽說在賬房那邊,也是做得有模有樣的。”
王流惠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麵色溫和,淺笑著說道:“可不是嘛?這麼晚了,還在那邊忙著呢。快讓符敘進來吧。”
吳嬤嬤點頭應下,高聲說道:“進來吧。”
符敘低著頭,雙手高高舉著托盤,緩緩走上前,輕聲說道:“夫人。”
“呈上來吧。”吳嬤嬤從符敘手中接過托盤,輕輕放在桌上,盛了一小碗雞湯。
王流惠端起碗,輕輕抿了一口,讚歎道:“這味道,如此香濃,當真是不錯。”
察覺到夫人的眼神,吳嬤嬤心領神會,微微一笑,退至一側,帶著兩個丫鬟走出了房門。
看著緊閉的房門,吳嬤嬤又向前走了幾步,停下腳步,回身,神色嚴肅地說道:“夫人平日裡待你們不薄吧?”
“夫人宅心仁厚,對我們恩重如山。”
“那你們說說,夫人待那個林禎如何?”
兩人低著頭,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抬起頭,輕聲回道:“夫人慈悲為懷,收留無家可歸之人,對林姑娘亦是關懷備至。”
吳嬤嬤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那林姑娘待夫人又如何呢?”
“尚且……尚且不錯?”
吳嬤嬤再次點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咱們夫人心善,正所謂善有善報。沒想到那林姑娘也是個踏實本分的好孩子。近日夫人還設棚施粥,救濟百姓,百姓們無不稱讚,當真是一片祥和的好氣象啊。”說完,便給兩人使了個眼色,朝著主屋走去,留下兩人在原地,一臉的不知所措。
吳嬤嬤剛走到門口,抬手正要敲門,就見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春夕?這是……”
隻見春夕發髻淩亂,跑到吳嬤嬤麵前,“撲通”一聲跪下,神色慌張地說道:“吳嬤嬤,求您帶奴婢見夫人。陳姨娘小產了!大夫已經去了,可他說姨娘的狀況很不好,求夫人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