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的境城與岐州遙遙相望,中間一大片地是無人管轄的地帶,自從三年前戰後,這裡從各商隊一月一次交換東西的地方,逐漸發展成了俗稱“遠寧商市”的地方。
這裡不會進行什麼不被允許的交易,隻是為防偷搶,各商隊的自衛隊都越發壯大,所以經常見到一堆凶神惡煞的人中間圍著兩三個商人。
大楚和大月之間有不少商隊往來,說來有趣,明明是劍拔弩張的敵對關係,說起商市的利益來,也能像普通的合作者一樣你來我往地爭價錢。
“世子殿下真是年少有為,我家小兒隻比殿下小兩歲,如今還日日閒在家,真是讓我這個當爹的操碎了心呐!”大月最大商隊“狸鷹”的老大、大月商會的會長吳莫屈端起酒杯來說道。
“令郎畢竟年少,再說有吳會長看著,再過幾年他必成大器。”楚懷安從善如流地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吳莫屈見他爽快,也一飲而儘。
“吾王派我來,就是為了商市的安全問題,畢竟那裡大月不管,你們大楚也不管,我們商隊可以承擔,但其他的小商戶卻難,因此我向吾王提議與你們大楚的商隊一起編一隊護衛軍,維持商市裡的秩序。這樣既不為難殿下,各商隊之間還能互相監督,您看如何?”
楚懷安點頭:“這想法是好的,可誰能保證實施起來也同樣容易?您是大月商會的會長,我們大楚的商會會長可遠在京城,商市的生意做的也不如你多,若是到時候兩國的商戶之間出了什麼爭鬥,您一聲令下,誰敢不從?我明白吳會長的設想,隻怕我們的商隊信任我交出人去,最後平白被欺負。”
吳莫屈大吼:“我絕非這種人!”
楚懷安托下巴繼續問他:“商隊來往要長久,必不會是誰家的一言堂。想要大楚跟大月長久往來,隻憑你我萬萬無法實現,畢竟您百年之後,誰知道你們大月的下一任會長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說什麼?”吳莫屈身旁的人拔出了刀,還沒見到白刃就被吳莫屈摁了回去。
大殿一時安靜下來,楚懷安連眼皮都沒抬,他身邊的人對如此冒犯的動作也毫無反應。
“那你想如何?”吳莫屈用力按著手下的配刀,終於問出了楚懷安想要的那句話。楚懷安把托著腮的手放了下來,正色道:“我們雙方各出一個人,此人可以管理商市治安。二人互相監督,互不乾擾,隻為調停,絕不參與商市中的利益往來。”
“若不參與,如何服眾?”吳莫屈的手下又問。
楚懷安輕盈地從上麵跳下來,走到那人跟前,讚同道:“的確需要時間,但並非絕無可能。您說呢?”
吳莫屈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能做他兒子的人,覺得額頭上的青筋在跳。
“商市如今隻是各自為戰、互相防備的狀態,哪怕是本國人亦有競爭,何況是信任彆國一個從未參與過商市交易之人呢?”楚懷安好像被自己問住了,可吳莫屈卻認為此人今日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那就找。不在你的商隊也不在大月的軍隊。有這樣一個人,他不參與商市交易,卻能至少能讓本國的商人認同,不會偏頗。吳會長,你的身邊難道沒有這樣的人嗎?”楚懷安笑著問。
吳莫屈帶著人往外走,剛才拔刀的人湊過來:“會長,剛才為何答應右護法?難道我們大月真的有這個人?”
吳莫屈摸摸自己的胡子,笑而不語。
“要我說,您就該直接聽我的,把他……”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吳莫屈抬手直接給了他一個爆栗。
“你可知道境城乃至整個大月,為何管叫他右護法?”吳莫屈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目送他們的楚懷安,笑著點頭,楚懷安也歪頭笑。
吳莫屈轉過頭來繼續解釋:“當年李西河不在,三王子帶著那麼多人,輸給他一次,輸給左護法楚璿琅兩次。楚璿琅在這裡守了三年,你怕她,這位和當年的楚璿琅可沒什麼區彆,你就不怕了?你想殺他,再練十年也不夠!剛才大殿之上,你拔刀,他四周卻無一人出來,說明人家手下心裡也明白,即便沒有我攔著,你也傷不了他分毫!還有,你今晚就出發回去,告訴吳昇,他老爹我馬上就回去,讓他在王城給我老實點。”
楚懷安瞧著他們走遠,回頭關上了岐州府的大門。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什麼,就隨口問身邊的小廝:“他們剛才說什麼右護法,是我嗎?”
寧遠過來解救了正在一臉糾結的小廝,邊走邊跟楚懷安說:“這是這幾年大月那邊的叫法,管郡主叫李將軍的左護法,你是李將軍的右護法。”“原來如此。可是剛才那個人拔刀的時候,你們幾個為什麼都沒反應呢?”楚懷安笑眯眯地問。
這句話一問出去,走在前麵的幾人跟他身旁的寧遠皆是一怔,然後一齊跑遠,寧遠更是直接一個飛身就離開了楚懷安的視線中。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楚懷安大吼,隻驚起了幾隻剛歇下的飛鳥。
秦期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殿下嚇到我養的鳥了!”
鳥兒飛過,跟隨它們的目光停在了月亮上。
楚懷安看著月亮愣在原地,今夜月如此皎潔,雲京的人會跟他一起欣賞嗎?腦海裡再次浮現出一個身影,楚懷安來岐州後已不知是第幾次想到雲京了。
沈清言的大理寺少卿沒當幾天,就回了趟刑部——當然不是回去做她的刑部侍謹,而是去辦案。
也不是什麼大案,就是前夜在吉祥酒樓裡,刑部尚書祝明鏡打了三個都察院的僉都禦史。都察院又以嘴毒著稱,雖然當時他們被祝明鏡打的哭爹喊娘,回去以後就立刻寫了奏疏,劈頭蓋臉地往祝明鏡頭上扣了許多帽子。
“……祝明鏡大庭廣眾之下毆打同僚,不仁不義,無禮無信,刑部尚書,難堪大任……”
皇帝一看此案牽扯到了刑部尚書,就沒交給刑部,直接讓大理寺和京兆尹府一起裁決。
大理寺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戲,想讓沈清言去審判她的前上司,大理寺也不負眾望,把這個案子交給了她。
大理寺丞李明冬當時嘲諷道:“聽聞小沈大人與前都察院禦史苑靜蘇苑大人的關係不錯,如今苑大人調任禮部,你們二人跟都察院那三個僉都禦史一合計,若辦下一個刑部尚書,那可真是通天青雲階,皆在君腳下啊。”
大理寺卿陳澈及時出來嗬斥他:“大理寺辦案從來都是講事實,講證據的!李大人自己怕得罪人拒接此案,怎麼還嘲諷起比你有膽量的晚輩來了?”
李明冬反駁:“小沈大人是我的晚輩?豈敢豈敢!我隻是區區大理寺丞,小沈大人的官階可比我高!能者多勞,就有勞小沈大人解決這一樁整個大理寺都不願接的案子了。”說罷他甩袖離開了。
陳澈歎了口氣,轉過頭來拍了拍沈清言的肩膀:“今年的考核中,他辦的案子雖多,文書一考中成績不佳,因此沒能升上少卿。再加上你是刑部調過來的,他心中不忿,你多擔待。”
刑部與大理寺關係微妙,因此即使在品階上沈清言屬於可憐的“貶職”,也不影響大理寺的多數人並不接受她。
“我不擔待,”沈清言木著臉,“在其位謀其政,我來大理寺不是為了討他歡心的。至於其他的,他在乎就讓他在乎。”
陳澈愣了一下,笑道:“不愧是刑部出來的人……唉,可惜我沒法像祝明鏡那樣護著你。”
沈清言笑了一下:“陳大人能站出來已經是在護著我了。”
刑部一心隻為破案,因此祝明鏡才能內鎮壓外守護,而大理寺前些年被不少人當成是升官的跳板,一到考核全往大理寺跑,來一兩年跟著破幾個案子,再去投靠四大家族的人,升官進爵輕而易舉,因此那些為破案而來大理寺的人會格外抵觸大理寺的新人。
陳澈剛來的時候,大理寺能斷案的人加上他不到十個,後來他在大理寺一通改革,近幾年才剛有一些變好的苗頭。
沈清言接下祝明鏡傷人案,進一步是不忠不義,退一步是玩忽職守,再沒人能為她瞻前顧後。
她先到禮部請了苑靜蘇,又去都察院,把那三個僉都禦史叫上,一群人來到了刑部衙門。
沈清言到的時候,刑部的各位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在這裡待了三年,從未見過這群人正襟危坐,進來的時候差點沒笑出來。
“尚書大人。”不知誰喊了一聲,沈清言回過頭去,祝明鏡已經走了進來。沈清言和苑靜蘇,以及一眾刑部官員紛紛向她行禮。
“既來了,就用刑部的地方審吧。”苑靜蘇說道。
沈清言點頭,跟著祝明鏡往外走。
“等等!”三個禦史之一喊住了兩人,神色桀驁,“這是去哪兒啊?”
“刑獄審問,隻需受審之人和兩名審官。難不成劉大人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審?那豈不是又成了‘不仁不義’之為?”沈清言回過頭去。
那人被沈清言問住,氣急敗壞道:“誰知道你們三個會不會倒打一耙……官官相護?”
“真是難得,”苑靜蘇嗤笑一聲,“劉大人今日竟憋出了兩個詞。”
刑部大堂安靜了一瞬,有人“噗嗤”笑出來,帶著所有人哄堂大笑。
沈清言朝伍嘉杏的方向眨了眨眼。
“你們刑部,真是一群烏合之眾!”劉大人指著刑部的人罵道。
“那你想在哪審?這裡也都是刑部的官。難道去都察院?”沈清言好心給他提建議。
另一個人又出了聲:“本朝律法,毆打同僚傷重者,依傷情論處。輕則褫奪官職,重則絞刑!”
苑靜蘇皺著眉,“趙大人說全了嗎?若被打之人有過錯,?致死及過失傷者,則?各勿論。還有,言語不敬父母,不尊師長者仗二十。都察院最重要的就是禮法,刑部更是以律法為戒尺,三位大人自己不懂不通,何必在此丟都察院的人?”
“你們到底怎麼打起來的還沒定論呢,這就說自己無辜受害了?”沈清言問。
苑靜蘇補充道:“幾位大人,可敢去都察院,當著都察院所有人的麵,跟祝尚書辨一辨,究竟誰該褫奪官職、誰該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