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無窮無儘的黑暗。

胡思憶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舉著自己，飛快地向前移動。

過往的一點一滴在眼前飛速閃過——

她看到漫天的火焰將自己吞噬，看到曾維獰笑著按下手中的遙控器按鈕，看到伊小晚在曾維糾纏自己時一次次挺身而出，看到自己拉著行李箱滿懷憧憬地站在大學門口，看到自己穿著高中校服，眼前是堆積如山的課本和試卷，看到不同年齡的自己閉眼許下生日心願，看到自己呱呱墜地，爸爸媽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短短幾秒鐘裡，胡思憶看完了自己一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人臨死前會看到的走馬燈？

胡思憶心裡歎了口氣，好不容易錄下了曾維承認殺人的證據，沒想到他那麼瘋，居然在自己家裡藏炸藥，伊小晚和羅先生現在估計也凶多吉少。

突然，耳旁響起陌生的歌聲：“翩翩鳳凰飛，真龍在寰中……虎狼旌旗前，高唱太平歌……”

誰在唱歌？

正疑惑間，歌聲戛然而止，一道陰柔的聲音響起：“武安君意圖謀反，屢犯禁忌，欺君罔上，誅九族。”

這又是誰在說話，為什麼這個聲音這麼熟悉？胡思憶更加疑惑。

突然，一陣強烈的白光迎麵將胡思憶籠罩，待白光散去，她已身處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而身體竟然正飄在半空中。

大殿上人很多，但沒有人注意到胡思憶的存在。胡思憶試圖挪動身體，卻隻能漂浮在原地，她隻好觀察起周圍的狀況。

宮殿裡似乎正在舉辦慶功宴，而此刻殿上桌椅散亂，酒杯傾倒，身披重甲的禦林軍將現場圍得水泄不通，殿上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眼神都落在大殿的中央。

胡思憶循著眾人的視線看去，大殿中央倒著一個中年男子，胸口被數支弓箭貫穿，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個身形瘦削挺拔的少年半跪著擋在他身前，月白色的長袍被血跡浸染，頭發高高束起，胸口和右臂血流不止，清俊的臉上卻無半絲痛苦之色。

他抬頭看向皇帝，眼神堅毅而明亮，似是融進了無垠的塞北風雪。

胡思憶覺得他有些眼熟，像是……男版的自己？

自己和伊小晚長得那麼像已經很罕見了，沒想到男生的臉也能和自己這麼相似，還挺帥。胡思憶心想。

站在皇帝身邊的太監揚了揚手，弓箭手會意，一瞬間，無數泛著寒光的弓箭瞄準了少年。

胡思憶驚訝地看著那個太監，暗道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從體形、語氣到神態，甚至連額頭上的疤痕走向，竟然都和曾維有九成的相似。

這也太巧了吧？胡思憶心想。想到曾維不可一世的模樣，又看著眼前對皇帝卑躬屈膝的太監，她覺得有些滑稽。

“胡思憶，你父親意圖謀反，現已伏法，你可認罪？”皇帝身旁的大太監朝少年厲聲喝道。

胡思憶瞪大了眼睛：他也叫胡思憶？！

少年清亮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熟悉的音色讓胡思憶以為是自己在說話：“陛下，我父親是冤枉的，他一生忠君報國，絕無不臣之心，請皇上明察！”

大太監冷笑：“死到臨頭還嘴硬，放箭！”

弓箭手會意，箭矢離弦，如閃電般射向少年。

“憶兒！”電光火石之間，一襲青色身影撲向少年，弓箭貫穿來人的胸口，血跡隨即在青色的衣裙上暈染開來，宛如春日盛開的牡丹。

“阿姐！”少年踉蹌著將青衣少女緊緊抱在懷中，泣不成聲，“阿姐，你怎麼這麼傻……”

少年的發髻亦被弓箭打散，烏黑的發絲如瀑布般垂落。

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冷氣：“她竟然是女子……”

而胡思憶更是驚訝，不僅僅是因為發現這少年竟是女子，更是因為剛剛撲向少年的青衣女子，竟然和伊小晚長得一模一樣。

連著看到三個麵熟的人，加上自己現在隱身飄在半空中的狀態，胡思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少年，驚訝的、驚豔的、好奇的、嫉妒的——

“都說武安君少子驍勇善戰，英俊非常，沒想到竟然是女扮男裝。”

“不知道那些暗戀‘他’的女子知道後得多傷心……”

“武安君真是好大的膽子，明知我朝女子從軍是大忌，竟然還從小帶著她上戰場，果然有異心……”

少年沒有理會眾人，隻是緊緊地抱著懷中的青衣女子，眼淚不受控製地墜落，柔和了她英氣的眉眼，平添了幾分美豔。

青衣少女麵色蒼白，艱難地笑了笑：“憶兒彆哭，阿姐……不疼……”她費力地抬手，想將少年淩亂的發絲撫順，纖細的手腕抬至半空又重重垂落，頭也歪向一邊。

懷中少女雙眸緊閉，麵容恬靜得彷佛進入了夢鄉，隻是嘴角和衣服上刺眼的紅色提醒著少年——阿姐，不會再醒過來了……

少年抬頭怒視皇帝，那身明黃色刺得她眼睛生疼。又是幾支箭向她射去，支撐著身體的胳膊瞬間失力，她再一次跌倒在血泊中。

突然，有人指著空中顫聲道：“妖…妖女！”

眾人循聲抬頭，大殿上不知從哪飛來一隻白色巨鳥，渾身散發著柔和的白光，在少年和青衣少女頭頂盤旋。

“鳳凰！是白鳳凰！”人群中有人驚呼，“翩翩鳳凰飛，真龍在寰中……真的有白鳳凰，寓言應驗了……那真龍在……”

沒等他把話說完，一道箭嘯劃破空氣，刺穿那人的喉嚨，他驚恐地睜大眼睛，倒在桌案上，喉嚨血流不止。

大太監收起手上的弓箭，掃視了一圈眾人：“誰再敢亂說話，就和他的下場一樣。”

殿上眾人麵麵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陛下，武安君意圖謀反，連同其同黨均已誅殺。”大太監向皇帝恭聲道。

明黃色的身影束手而立，看著眾人未發一言。

一時間無人敢說話。

良久，一道嬌媚的聲音在大殿上悠悠響起：“怪不得武安君寧肯犯忌諱，也要讓‘胡思憶’女扮男裝參軍，原來是想讓女兒改朝換代啊，這也太大逆不道了……”

胡思憶聞聲看向說話的女子，她一襲紫色錦服，明眸皓齒，容色端莊；身旁站著一名青年男子，身穿黑色緞袍，體形高大，麵容俊朗精致，卻一臉嚴肅，一雙桃花眼看著殿上的少年和青衣少女若有所思，聽見她突然開口，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那女子麵色窘迫地慌忙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胡思憶再一次瞪大雙眼——這個青年男子和顧樂洺長得好像……不不不，這分明就是顧樂洺啊，這可以原地出道的帥臉，這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表情……這種矛盾又迷人的氣質她沒在第二個人身上看見過。

這個地方熟人還真是多啊。胡思憶心想。

又是一陣長久的寂靜，殿外吹進一陣風，將宮燈吹得搖曳。

大太監小心地開口詢問：“陛下？“

皇帝陰沉著臉，輕輕點了點頭。

大太監鬆了口氣，和紫衣女子對視一眼，按耐住得逞的笑容，正色道：“武安君意圖謀反，屢犯禁忌，欺君罔上，誅九族。”熟悉而陰柔的聲音響徹大殿，和胡思憶在黑暗中聽到的那個聲音重合。

胡思憶的太陽穴突然一陣劇痛，下一秒，她發現自己又飄在了一個花園的半空中。

花園的角落裡，一個年老的宮女口齒不清地吟唱著：“翩翩鳳凰飛，真龍在寰中……虎狼旌旗前，遍唱太平歌……神女現世……神女……”

老宮女露出孩童般天真的表情，咯咯地笑道：“神女……神女終於現世了……我們有救了！”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開始不停地撕扯自己的頭發，口中越來越急、越來越大聲地念叨著：“要變天了！要變天了！”

一名年輕宮女匆匆趕來，神色慌張地衝上前捂住她的嘴，低聲斥責道：“彆亂說話，你不要命了？”

她環顧四周，確定沒人看到她們，稍稍放下心，拽著老宮女就走：“幸虧今日宮中有大事，沒人顧得上你。快和我回去，要是被旁人發現，咱倆都得死在那位大人手裡！”

想到那個人泛著寒意的眼睛，年輕宮女打了個寒戰，連拖帶拽地拉著老宮女飛快離開了。

胡思憶看著眼前重歸寂靜的花園，回想著剛剛在大殿上看到的一切，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某個平行宇宙——大殿上的“胡思憶”和“伊小晚”，說不定真是現代的胡思憶和伊小晚在某個世界的身份呢？或者，也有可能是她倆的前世。

不過為什麼在前世或平行宇宙，自己和伊小晚也會被曾維害死啊？胡思憶覺得很無語。

正想著，一道莊嚴而洪亮的聲音響徹雲霄：“回去吧。”

正疑惑那個聲音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胡思憶眼前又是一黑，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巨大力量瞬間將她淹沒。

她覺得身體快要被撕碎，腦袋快要爆炸了。

比之前的走馬燈更繁雜的畫麵爭先恐後地擠滿她的腦海，無數聲音如海嘯般湧入她的耳膜。

這一次，胡思憶看到了那個少年的人生。

忍住眼淚對著木樁練武的小女孩，女扮男裝隨父從軍的少女，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少年將軍，父親讚許的眼神，母親和阿姐擔憂的眼神，以及一張俊美卻生人勿近的臉，是剛剛大殿上身穿黑色緞袍的男子——顧樂洺，他遠遠總是地看著她，在閣樓、在船上、在胡邊……

“胸口……劍傷好痛……”胡思憶聽見了少年的心聲。

“皮膚……被火灼得好痛……”胡思憶聽見了自己的心聲。

“就這麼窩囊地死掉……好不甘心……”少年心想。

“就這麼功虧一簣，好不甘心……”胡思憶心想。

“不甘心……我不甘心！”

少年和胡思憶的心聲重合在一起，又被其他的聲音攪散。

“去——死——吧——”曾維獰笑著。

“誅——九——族——”大太監得意地笑著。

“不——”

胡思憶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喊出聲，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憶兒？憶兒，你終於醒了！”

“快去告訴夫人，小姐醒了！”守在床邊的人驚喜地開口，輕柔地擦去胡思憶額頭的冷汗，”可是做噩夢了？憶兒彆怕，阿姐在這裡。”

胡思憶看著眼前一身青色長裙的伊小晚，疑惑地開口：“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