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拉他到湖心亭坐下,叮囑道:“兒啊,你可要好好補一補身子了。對了,啟州的羊肉你吃上了沒有?”
“啟州的羊肉?”
王夫人點了點他:“一看你就不知道!”
這次大軍班師回朝,從啟州趕了一萬頭羊回來。
啟州的羊肉確實香,燉成羊湯,那叫一個鮮美,且沒有膻味,和京城的羊肉壓根不是一回事兒。
隻可惜這一路趕過來,羊群死的死、瘦的瘦,到了京城時還剩六千隻不到。
軍中挑了三千隻品相上乘的,進貢給了宮裡,宮裡留了一些便又賞了朝中大臣。
剩餘三千隻品相差一些的,便都留在了軍中,分發給了此次征戰的將領,叫他們帶回去給家人嘗嘗。
鎮國公府所在的安興坊就在皇城根下,地段極佳,住在這兒的也都是朝中大臣。
最近王夫人坐在院子裡,總感覺有一股羊湯味兒從四麵八方飄過來。
周祈安則一臉問號,有這好事怎麼都沒人叫他?
王夫人笑他是個小可憐,命丫鬟端一碗羊湯來,再拿些啟州的瓜果。
“還有瓜果?”
聽到這兒,蹲在一旁佯裝看書,小身子卻歪七八扭,片刻不得消停的小姑娘“咯咯咯”地樂了起來,直言道:“叔叔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周祈安已經觀察她好久了,隻是阿娘一直問話,他也不好不答。
聽小姑娘跟他說話,他這才走上前去把小姑娘擄了過來,高高抱了起來,見小姑娘圓圓的臉上一雙亮晶晶的杏眼,看著可愛又聰慧,性格還挺開朗。
周祈安高高抱著她道:“想必你就是我那三歲的小侄女,周惠梔了吧?”
周惠梔被他高高抱著,小手鄭重其事地搭在了他肩膀道:“叔叔,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你叔叔腦子被馬踢壞了!”
這中氣十足的中年男音從前院簷廊處傳來,周祈安循聲望去,見是義父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周權、懷信、懷青、李闖等人。
“爺爺!”說著,周惠梔一溜煙跑了過去。
爺爺?周祈安對這稱呼感到驚訝。
看來他這位英武神氣的大哥,娶了祖大帥的千金為妻,雖也搬出去另立了府邸,但到頭來也跟入贅沒什麼分彆了。
周權又是祖世德義子,祖世德又少子,想要個親孫女,讓梔兒叫自己一聲爺爺似乎也沒毛病。
祖世德一把抱起了周惠梔,高高舉起來轉了一大圈道:“想爺爺了沒有?”
“想了!我還要轉圈圈!”
祖世德便高高舉著梔兒轉圈圈,小姑娘“咯咯咯”的笑聲響徹整座鎮國公府。
周權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梔兒,快下來,爺爺該累了。”
梔兒不聽,祖世德也不理,祖孫倆樂得開心。
王夫人則帶著周祈安從湖心亭走下來道:“爺爺出征一年多,昨天回來,梔兒都快不認識了。爺爺昨天又是給梔兒舉高高,又是給梔兒當馬騎,哄了一晚上才跟爺爺親近!”
周權、李闖、懷信、懷青幾人見到王夫人,紛紛行禮道:“夫人。”
“不必多禮。”說著,王夫人把周祈安拽到跟前來,“康兒,快去給你父親磕頭。”
父親遠行一年多,磕一個總是要的。
周祈安走上前去跪拜道:“兒子給父親請安。”
祖世德身形高大威武,一身玄衣,自帶不怒而威的氣場。
今日早朝時,周祈安也遠遠看到了義父,隻是義父遠征關外一年多,回到朝中,要議的事、要見的人多了去了,哪有功夫注意他。
祖世德抱著梔兒,眼睛也看著梔兒道:“快起來吧。”
周祈安起身,祖世德則又抱了梔兒一會兒,便回了前院。
待大家離開,見丫鬟已經端著托盤,在邊上等候多時。
周祈安喝了羊湯,吃了瓜果,又陪王夫人坐了會兒,前院便又派人來請,他這才過去。
///
前院內,宴席已經擺好,門口也早已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周權、懷信、懷青、李闖和一眾將領在中堂圍坐一桌,主位空著,想必是留給了祖世德。
那一桌全是祖世德最得意的嫡係將領,周祈安還不夠格上那一桌,被安排到了另一張桌上。
山珍海味很快擺滿了一桌,祖世德去後院換衣裳還沒有回來,大家便未開席。
又坐了會兒,隻見立在門前迎賓的管家恭順地彎下了腰道:“公子回來了。”
緊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走了進來。
少年身材清瘦,唇紅齒白,模樣倒是周正,隻是舉手投足間卻又帶著一絲輕狂和陰鷙之氣,看著不大好惹。
他並未理會管家,隻徑直走進來道:“各位哥哥們大勝歸朝啦?”
周權正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笑了笑,睜眼道:“跑哪兒去了?”
少年不正麵回答,隻回了句:“出去見了個朋友。”說著,見周權茶杯空著,便拿起茶壺,站到周權身側給他倒茶,也當有禮了。
倒完,見大家茶杯都空著,他便又挨個給大家倒茶。
倒到李闖時,李闖舉起了茶杯,看著少年爽朗地哈哈大笑道:“聽說清明擊鞠,你差點闖了大禍啊!”
少年眉眼恭順,姿態卻有些不遜,辯解道:“闖爺,那畜生發瘋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這麼瘦,哪兒拉得住啊!一出宮門,我就叫人拉去宰了。”
闖爺性子粗獷,並未聽出少年語氣中那一絲微妙的不遜意味,繼續開玩笑道:“萬一衝撞了皇上,被宰的可就不隻是那畜生了,哈哈哈哈。”
祖文宇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哪能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哪怕真衝撞了,皇上還能殺了我不成?”
聽到這兒,中堂內一片沉默,連周祈安一個現代人都聽出了此話有多麼僭越,後背一陣發涼。
周權開口道:“話不要亂說。”
而不等祖文宇回答,門外便傳來祖世德一聲:“你這混賬!”說著,祖世德大步走進來“啪—”地給了他一耳光,力道不輕,“衝撞了皇上,哪怕皇上開了恩,我回來也非宰了你不可。滾出去!”
氣氛跌入冰點,大家齊刷刷起身道:“義父。”
“主帥。”
祖文宇不敢多言一句,悻悻地出去了。
祖世德走了進來,在周權旁邊坐了下來道:“都坐下,吃飯,不要拘束。”
隻是有了這麼一出,也不是簡單一句“不要拘束”就能放鬆得下來的。
好在周祈安的位置背對義父,看不到義父的臉,隻是又莫名感到後背發毛。
大家都動了筷,周祈安這才動筷。
要不是王夫人剛剛給他開了小灶,他今天非餓死在這一桌山珍海味前不可。早知道剛剛就留在後院,陪王夫人和梔兒一塊吃飯了。
周權胃口一般,很快放下碗筷。
祖世德也沒什麼胃口,放下筷子叫了聲:“權兒。”
周權微微側過身去,恭敬應道:“義父。”
祖世德道:“祈安今年十八,文宇今年也有十五了吧?書書不讀,武武不練,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給他們找點事兒做做,哪怕做不出名堂,每天也得有個去處,否則更要惹禍!我想讓他們到衙門裡去見習。”說著,問周權,“你是大哥,你來說說,把他們安排到哪個衙門最好?”
這可真問到他了。
義父也說了他們書書不讀,武武不練,這三省六部還能往那兒安插?
周權回了句:“那要看他們自己想做點什麼了。”
聽到這兒,周祈安也在心裡備好了答案,準備一會兒考到他,他就說要參軍。
畢竟局裡給他的任務是逐鹿中原,蕩平天下,不參軍,那還玩兒啥?
仙籍,仙籍。
李闖又道:“他們這會兒正是狗屁倒灶的年紀,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帶到軍營裡訓兩天,把力氣都使出去就老實了,哈哈哈哈哈!”
隻是祖世德、周權都不願他們參軍打仗,畢竟這一行不僅辛苦,還容易噶。
李闖再遲鈍,看祖世德、周權沉默,也品出了這一層意思,又開口道:“不參軍,那就隻能在趙大人手底下做事了。”
畢竟如今朝中局勢,武歸祖、文歸趙,這三省六部除了兵部在祖世德掌控之下,除了刑部還相對獨立,其他四部基本都被趙黨把控。
祖世德開口:“我想讓他們到戶部去。”
戶部的差事可謂美差,整理戶籍,掌管天下財政稅收,管理國庫。
連趙呈這個老狐狸,都把自己最器重的嫡長子趙秉文安排在了戶部做侍郎,自己也兼著戶部尚書。
李闖便應和道:“那太好了,他們不是天天哭窮嗎?把兩個老弟安排過去,看看是真窮假窮!”
祖世德隻是笑了笑道:“兩個糊塗蛋,還能指望他們打探出什麼情報不成?有點事做,彆天天在我跟前礙眼我就千恩萬謝了。”說著,看向了周權,“你覺得呢?”
祖世德會這樣說,說明他已經考慮了許久,周權隻回了句:“聽義父的。”
“好。”
隻是礙於他和趙呈之間的過節,中間如何溝通打點,確實是個頭疼的問題。
雖然隻是見習,但畢竟是中央朝廷,想安排進去也不是那麼容易。
祖世德便看向懷青道:“懷青啊,你明天到戶部去找趙秉文,問問他那兒還缺不缺人手,肯不肯收這兩個糊塗蛋。”
懷青人活絡,之前負責軍需,和戶部侍郎趙秉文也打過不少交道,派他去正合適。
於是,這給兩位公子安插到敵營裡的重擔,便又落到了他這“小師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