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其實沒有像顧念以為的那樣,全然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跟在散介後麵亦步亦趨。
很多事情他都是自己想過的,隻是囿於缺少線索,無法得出結論。但即便如此,對於這層樓的現狀,他也有了一個大概的思路。
販賣兔子產品的集市和遲早變成兔子玩偶的客人,流著血淚的雕像和匍匐在雕像前的信徒,集市邊緣黑色的屏障與穿行於屏障中的人。
這些矛盾的細節在腦海中重組,上一層樓木偶塗著紅色顏料的笑容又浮現在眼前,於是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兔子市場是兔子公主的玩具。
而玩具是沒有選擇權利的,就像上一關的木頭人,木偶直接隱瞞了這個遊戲真正的規則,以此來增添遊戲的趣味性。同木頭人相比,兔子市場的唯一差彆,就是多了很多npc。
根據木偶的形象,沈清嘉已經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個抱著玩偶的小女孩,傲慢又惡劣地站在高處,欣賞他們在兔子市場焦頭爛額的樣子。
所以當散介說要來拜訪兔子公主時,他難免不感到緊張,但緊張之餘,危險之下,興奮的顫栗刺動著他的神經,好像冒險家的童話書翻到了最後一頁,讓人忍不住期待這段故事的結局。
在散介掀開棺材板之前,他已經腦補出了在掀開的一瞬間,呼嘯而出死去之人的冤魂,或者一具或鮮活或乾癟的屍體。
然後散介雲淡風輕地揮出一劍,任何妖魔鬼怪都在眼前灰飛煙滅——
但是,但是棺材是空的?怎麼會是空的呢?
就像勇者打敗了惡龍,進入了地下室的最深層,卻發現最後一層隻是一個空無一物的房間。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散介說出的那句話,呆呆地重複:“……拚圖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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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圖遊戲?拚什麼圖?”
雕像下,回到地麵的散介帶著呆愣愣的沈清嘉,對其餘眾人說出了這個猜想。
青棠聳聳肩:“一個空棺材,專程給你留了身體的形狀,你猜拚什麼?”
龍四不說話了,表情一下子慘白。
一旁的顧教授開口:“容我問一個問題,你們上去全程都沒有見到這個遊戲的主人嗎?”
在得到肯定答複後,他皺起眉,語氣低沉:“即便是到達這個遊戲的核心位置,它也沒有露麵嗎?”
“沒露麵怎麼了?沒露麵不是挺好的,空棺材就把這小子嚇成這樣了,要是棺材裡有其他東西了,他指不定要嚇成什麼樣!”龍四撓撓臉,指了指一旁顯得有些萎靡的沈清嘉,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白癡!”顧念翻了個白眼,“這個雕像一看就是這個遊戲的關鍵,人快把老巢翻一遍了,屋子主人還不出現,這合理嗎?”
一旁默默無聞的王思思插嘴道:“沒露麵不代表著沒出現,說不定她一直躲在那個地方偷偷看我們呢。”
顧教授搖搖頭:“但我們這一路太順利了,即便是不出現,它也有很多個機會給我們使絆子,而不是放任我們觸及遊戲的規則。你們還記得木偶嗎?它一開始隱藏了木頭人的線索,用捉迷藏的規則把我們玩得團團轉。”
龍四一臉懵逼:“木頭人?”
“這個之後再說。”顧教授的臉色沉重起來,他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散介,問:“如果我沒有猜錯,隻有兩種可能,第一,我們找錯了方向。”
他的目光沉沉:“第二,這個遊戲的主人對我們沒有惡意,對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青棠身上。青棠心裡歎了歎氣,麵上正色看向發出疑問的顧教授:“你是要用我們的命,去賭敵人的善念嗎?”
顧教授啞然,想解釋,被青棠截斷:“麵對這樣的遊戲,必須要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你的對立麵,對敵人抱有憐憫是很危險的事。”
“好了,現在去找找拚圖吧。”她叉著腰,結束了這個話題,掃視了一眼情緒不一的眾人,說。
“哦、哦……等一下,我們應該去哪裡找啊?這個市場有能藏……呃,藏屍體的地方嗎?”龍四撓撓頭,臉色勉強地說出那個隔應的詞。
“或許……”一旁,在青棠一番義正言辭的勸告之下終於回過神的沈清嘉沉吟片刻,有些不確定地把目光投向不遠處,蔓延在雕像周邊的街道,“或許,我們可以檢查一下那些攤位。”
顧念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由眉頭緊皺:“可是,在攤位中找東西,攤主沒意見嗎?”
龍四大條地說:“這簡單,你說你要買不就是了?找到了就直接買走唄。”
顧念瞥他一眼:“哪來的錢?你不會以為你包裡還留著現實世界的貨幣吧?”
王思思看向匍匐在雕像前的信徒,語氣猶豫:“難道我們也要……出賣身體嗎?”
“……還沒到那個地步。”青棠聽不下去了,掏出一個錢袋,晃了晃,錢幣清脆的碰撞聲在這個暗處的狹小空間裡尤為響亮。
青棠哼笑一聲,眼鏡反光:“可彆忘了,我在兔子市場是有編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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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都打發走後,青棠沒有像她剛才說的那樣回到攤位賺錢。她靜靜地靠在雕像垂地的裙擺上,手指在灰白的石壁上沿著細致的紋路撫摸著,直到聽到麵前傳來腳步聲,她才開口:“你來了?”
她抬起頭,看向麵前穿著紅色連衣裙的短發女孩,念出她的名字:“希爾。”
希爾抿了抿嘴,抱緊懷裡那個臟兮兮的灰色兔子玩偶,聲如蚊鳴:“……你怎麼知道我是希爾?”
青棠聳聳肩:“畢竟從進入兔子市場開始,我隻見過兩類人,紅色兜帽的商販和兔子麵相的客人,成年人都抵抗不住的汙染,一個看上去還沒滿十二歲的小孩子怎麼可能抵抗得住?再說了,你也壓根沒藏啊,連我收攤都要罵兩句的人,麵對你肆無忌憚的插隊行徑竟然毫無意見,不是很奇怪嗎?”
“好了好了,希爾,看在我支走了其他人的份上,能跟我好好聊聊嗎?”青棠收起整天嬉皮笑臉的模樣,認真地看著麵前瘦弱的女孩。
“……你想知道什麼?”希爾低著頭,看上去很緊張,莫名讓青棠有了一種在欺負小孩的罪惡感。
青棠有些無奈,哭喪著臉說:“好冷淡啊!先前好多次我都期待你主動來找我,但我等了好久,等到收攤了也不見你來,所以我隻能自己來找你了,你不會嫌我煩吧?”
她委屈巴巴的語調讓希爾連忙搖頭:“我沒有嫌你煩……我也想來的,隻是……隻是……”
她飛快地說了一句話,聲音低的幾乎沒辦法讓人聽見。
青棠:“什麼?”
希爾使勁搖了搖頭,又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青棠沒有再追問。
得益於這句身體的敏銳程度,她的五感一向很強,所以方才那句話她其實聽清楚了。
希爾說:“小心四號。”
小心?為什麼小心?
……等一下,四號?寫日記的那個四號?
把心中的疑慮放在一邊,青棠開口:“我想知道——在我們來到這個遊戲之前,其他人經曆的遊戲內容是怎樣的?”
這個問題困擾青棠好久了。
她不是一個純粹的新手,像這種類型的遊戲也經曆過很多次了,更彆提她作為一個摸魚高手,每一次都參加的F級遊戲,對天空島嚴格分級下的難易程度了如指掌。
童趣城堡絕對不是F級的遊戲。
然而天空島的分級幾乎不會出錯,校園帖子上關於這些遊戲的信息也幾乎都是公開的,如果有問題,那群學生早就鬨麻了,怎麼可能放任這個嚴重的分級錯誤延續到她進入遊戲這一刻。
如果不是天空島集體失智,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場遊戲在她,或者說,在主角沈清嘉的加入之後,發生了變化。
還用想嗎?肯定是主角的主角光環乾的,要是不特殊點怎麼開主線呢?
果然,這個問題讓希爾皺起了眉,片刻後,希爾猶豫著開口:“原本……你們會直接坐電梯,來到兔子市場,由我主持遊戲。”
“兔子市場,才是真正的躲貓貓。”希爾小聲地說,“隻是躲藏的不是玩家,是我,隻要在人群中找到我,就算通關,很簡單的遊戲,沒有人會死掉。”
“伊萬的遊戲是123木頭人,伊萬會站在走廊儘頭,隻要按照規則觸碰到他的肩膀,遊戲就算通關,即使出局了,也不會死,隊伍中有一個人通關可以了。”
聽著這熟悉的溫和規則,青棠心裡忍不住感慨。
這才是F級遊戲啊!看看第一關那個樣子,哪裡配得上F級這個稱號啊!
“但是後來,侵蝕變強了,伊萬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變成了真正的木偶。他變得危險,我們把他的樓層封閉了,玩家的電梯會直接越過那一層樓。”希爾抱著娃娃,抬頭看向青棠,表情有些疑惑,“……按理來說應該是這樣的,我們準備好遊戲場景後,會給你們打開門,你們再按照我的指示坐上電梯,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你們為什麼會自己從房間出來?你們應該沒辦法打開房門啊。”
聽到這裡的青棠:“?”
等一下,所以木偶那句“心急的的客人你們怎麼上來的”是這個意思?
……所以這個遊戲變異的原因不是主角,是她提前推開了那扇門?
既然打不開,她怎麼開門的?
說到伊萬,希爾的語氣明顯低沉下來,整個人籠罩在沮喪的情緒之中:“侵蝕越來越嚴重,伊萬被汙染了,我也是,很多事我已經不記得了,能告訴你的不多。”
侵蝕在變強。
這個消息如果讓天空島的人知道,恐怕會引發相當程度的恐慌。
侵蝕是災厄(副本)的源頭,也是青棠的世界毀滅的根源。但現在思考這個問題毫無意義,畢竟這是個有主角的漫畫世界,這些事以後交給主角團去解決就好,跟她一個路人有什麼關係。
還沒等青棠說話,希爾突然抬起頭,認真地看她:
“所以,如果我們以後再見麵,請你一定要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