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不止,相隔略有距離,眾人聽不清上座那邊發生了什麼,也不想關心大公主的事,隻當沒看見。
海棠向前跪行兩步。
大公主興味盎然地從圈椅中坐直,微微前傾,探手勾起她的下巴,眸中笑意漸濃:“本宮就愛美人,你長得十分合本宮的心意,叫什麼名字?”
海棠羽睫微顫:“民女海棠。”
“俗氣。”
大公主語氣中帶了嫌棄,鬆開了手,從身側侍女手中取了帕子擦拭手指,仿佛碰了什麼臟汙的東西。
“你在南瓊班多少年了?”沒再看她,大公主繼續問。
“回殿下,民女在南瓊班已有六年。”
大公主點點頭,又窩回圈椅中:“時間正好。”目光與她的對上,目光沉沉,讓人心頭慌亂。
海棠不知她說的什麼,後背已被薄汗浸濕,不敢回話,見她忽而又笑:“不過本宮就愛收藏美人,你可願隨本宮回公主府?”
自然是不願的,進了公主府,日後行事必然會更麻煩。可若是拒絕,也不知是否會引起大公主的怒火。
大公主看出她的猶豫,麵上表情冷淡了些,擺擺手讓她退下:“算了,你既不願意,本公主也不勉強。”
海棠忙叩首謝恩,趁大公主反悔之前匆匆離開。
黃鶯在長廊下心急如焚,正張望著,看到海棠終於回來了,她神色如常,腳步卻比平時快了許多。
明白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也看到了隨後而來的小雨,黃鶯囑咐她先去之前的小院裡找其他娘子們,自己去迎上小雨。
小雨是受大公主的命令來行賞的,雀躍地對南瓊班今日的表現誇讚了一番,給的賞賜也十分大方。
南瓊班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黃鶯回到小院,見眾人都已經收拾好了,吩咐眾人去春園外候著月萍樓來接她們的馬車。
海棠與黃鶯落後幾步,跟她說了方才發生的事,見她焦急,又安慰道:“不必太過擔心,大公主並未生氣,想來大公主應當也不是那等跋扈之人。”
黃鶯心中巨石落地,麵色仍有些發白。
海棠笑著打趣:“大公主亦是女子,縱然那種名聲在外,總不會對我們如何,不用太擔心。”
海棠挽著她的胳膊往外走去。
眾人在園外等了許久,才見張娘子親自領了一行馬車來接她們。這會兒樓中有幾輛馬車去其他府上接夜度娘了,眾人擠了擠,仍是坐不下了。
海棠想了想,讓出了自己的馬車,征得孟沉沉同意,兩人共乘一輛馬車回家。
終於安排好了,春桃坐上車轅。
馬車骨碌碌行駛,窗簾也一下下顛簸,陽光不時從縫隙中透進來,一路無話。
經過東市時,海棠叫停了馬車,吩咐春桃隨孟沉沉先回去,自己在街上逛了逛,轉身又去了大江茶樓。
許是因為春光好,今日茶樓中多了不少女眷,說書先生今日也隻是講了個傳奇話本,說的是深山中有隻白狐,修行千年終於化成人形,這白狐心底純良,卻是孩子心性,不聽族人的勸阻私自下了山,見到了人世間的繁華,漸漸就被塵世迷了眼。
可不知怎的,有人知道了胡娘子竟然是個千年狐妖,便請來山上的大道士降妖除魔。胡娘子不敢傷人,隻得狼狽逃竄到了一處山洞中。奄奄一息的胡娘子在山洞中見到了一位因家族衰敗而淪落到此的公子,好心的公子見到受傷的胡娘子,便為她包紮救治,還將自己的吃食與她分享。
那位公子不僅心地善良,長相也十分英俊,再次感受到溫暖的胡娘子便對公子芳心暗許。
講到此處,說書先生搖著扇子又打了個啞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這故事倒是十分引人入勝,雖然沒聽到有用的消息,海棠仍是坐在上回的雅間中聽完了這段。
此時已日薄西山,海棠肚子裡早就空空如也,便戴了冪籬去對麵的餛飩攤上叫了碗蔥肉餛飩,滿足地吃了起來。
吃得開心時,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老板,來兩碗餛飩。”
海棠驚愕地停下動作,抬頭看到喻北鶴正與一位年輕的姑娘站在一處,恰好兩人正在找坐處,轉頭也看到了她。
那位小娘子身著不凡,看到她眼睛倏地就亮了,踩著小碎步就過來在她對麵坐下了,開開心心地壓低聲音道:“你是海棠娘子。”
海棠正不知如何稱呼,好在喻北鶴也過來了:“這是舍妹。”
因在街上不好行禮,海棠低聲喚了聲“二公子、三娘子”。
喻北鶴糾正她:“阿蘭在府上行四,她還有位雙生子哥哥。”
喻北蘭有些不滿:“行三行四都是一樣的。”
喻北鶴無奈笑笑。
海棠此刻覺得有些尷尬,隻想快些吃完快些走。不過喻北蘭對她十分感興趣,崇拜道:“娘子今日在宴上跳的那支綠腰舞真是驚豔,改日若有機會,可否請娘子教教我?”
海棠瞥了一眼喻北鶴,見他正姿態優雅地將一顆小餛飩送入口中,仿佛沒聽到兩人的對話。
海棠便笑著回應:“四娘子既然有心要學,有空的時候叫人來尋我就是。”頓了頓,又告知她如今的住所。
喻北蘭更開心了,眼睛彎彎的:“海棠姐姐日後叫我阿蘭就好。原來海棠姐姐與我家是鄰居,那就方便多了。”
兩人正聊著,喻北鶴已經吃完了,拿帕子擦乾淨嘴,安安靜靜地坐著,並未催促兩人。
海棠忽然想起那日兩人在馬車裡鬨了點不愉快,仍記得他說過兩人不會有再見的一日,此刻想起來隻覺得不自在,便起身告辭。
還沒走出東市,侯府的馬車就趕上來了,喻北鶴騎馬攔在前,漆黑的眼睛望著她道:“既然順路,便上車捎你一程。”
見小廝為她掀開簾子,她從善如流地坐了進去。
喻北蘭是真心極喜歡她,一路上拉著她嘰嘰喳喳個不停:“海棠姐姐長得真是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娘子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又湊近了些,低聲道,“二哥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海棠姐姐與我二哥真是極相配。”
沒想到她語出驚人,海棠被她駭住了,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喻北鶴耳力極好,雖然兩人壓低了聲音,他依舊聽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妹妹什麼性子他怎能不知道,這個妹妹是家裡唯一的女兒,從小被驕縱慣了,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
他麵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馭馬騎遠了些,直到聽不到馬車裡的動靜。
海棠緩了緩,回道:“阿蘭說笑了,二公子出身高貴,風采耀人,儀表堂堂,又是少年英雄,聲名遠揚。海棠不過是一賤籍女子,空有一副好相貌,怎能與二公子相提並論。”
喻北蘭立即反駁:“這有什麼,向來隻有才子佳人,什麼賤籍不賤籍的,有什麼關係。”
這是在說什麼呀,好像兩人有一腿似的,海棠麵上發熱,耳朵已經紅透了。
“侯府尊貴,二公子日後定會有名門貴女相配。”
本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誰知喻北蘭更來勁了,氣鼓鼓道:“隻要才貌品德相配就好,貴不貴的又有什麼差彆?”
“自然不同,賤籍女子又怎會與二公子有相配的才貌品德?”
這句話徹底勾起了喻北蘭的傷心事,她不免想到今日在春園時,母親說要給大哥收偏房的事,她當時就想反駁,賤籍女子如何就不能當正妻。可是她娘自幼就教導她要尊重母親,她哪裡敢反駁。
喻北蘭麵上失望,晶瑩的淚水湧上眼眶:“賤籍又如何,海棠姐姐難不成還瞧不上賤籍嗎?”
海棠一下子慌了,不知道是說錯了哪句話惹著了這位祖宗,忽然又想起上次也是在馬車裡聊著,不知怎的就惹惱了喻北鶴,心中不免歎息——侯府的人可真難伺候!
恰好此時馬車停了,喻北蘭隨手抹了眼淚,頂著紅通通的鼻頭和眼睛快步下車回府。
喻北鶴翻身下馬,見自家妹妹一副哭過的樣子蹬蹬蹬回家,不禁皺了皺眉。他不知兩人在車裡聊什麼,隻是要停車的時候隱隱聽見“賤籍”。
海棠也從馬車上下來,看見他便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貝齒輕輕咬著下唇。
他闊步朝她走去,語氣中略顯無奈:“不必擔心。阿蘭的母親曾是我父親在軍中時侍女,她幼時聽了不少閒言碎語,最聽不得彆人說賤籍不好。”
海棠聽了,想著剛剛挑了人家的痛處,更愧疚了,腦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悶悶地道:“是我的不對,明日我會親自找阿蘭道歉。”
見她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喻北鶴心中一軟,忽然想摸摸她的腦袋安撫一番。
手指一曲,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今日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著吧。”
海棠垂頭喪氣地與他道彆,轉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剛洗漱完躺下來,忽的想起明日是單數日,她明日要去月萍樓當值,看來明天不能上門道歉了,後日再說吧。
這麼想著,她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