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寧坊離平康坊太遠了,海棠試著早起走著去月萍樓,等走到了,腿腳都要走斷了不說,還差點錯過上場。晚上回去時,春桃以為還要走回去,苦著一張臉哀怨地看著她。
海棠也累,歎了口氣,從錦囊裡掏出幾顆碎銀讓春桃向張娘子支了輛馬車。
張娘子高高興興地接了銀子,讓人去牽馬套了輛車,說這一輛讓海棠先用一個月。春桃開心地謝過張娘子,和自家娘子上車往義寧坊去。
一路上海棠拿個本子坐在車裡勾勾畫畫算著賬,半晌放下筆,微微蹙著眉歎了口氣,一抬眼看到春桃似乎往嘴裡偷偷塞了個什麼紅紅的東西。
“你在吃什麼?”海棠問她。
春桃也正走著神呢,被嚇了一跳,發現海棠正目光炯炯的看著她,撓了撓頭:“娘子,是孟娘子今日給了婢子兩顆紅花果。”說完從兜裡又掏出一顆,“娘子吃嗎?”小心翼翼地看著海棠。
那紅花果紅彤彤的,好大一顆,春桃看著紅花果吞了口口水。
海棠心中暗笑,清了清嗓子:”你何時與孟沉沉關係好了?“
“婢子沒有與孟娘子好,是孟娘子之前聽婢子說侯府那邊有兩處空宅子,孟娘子想讓婢子幫她打聽一番,她也想住過去。”春桃越說聲音越小,“娘子不喜歡孟娘子,以後婢子再也不拿孟娘子的東西了。”
“她也想搬出來?也想住侯府附近?為何?“海棠有些錯愕。
春桃搖頭:“婢子也不知,今早孟娘子見了婢子就偷偷把婢子拉到屋裡,讓婢子幫她打聽。孟娘子說,黃鶯娘子住她隔壁,日日在屋裡唱歌,吵的孟娘子睡不好,所以想搬出去。婢子跟她說,東市這邊也有好的宅子,雖然貴了些,但住在西邊太遠,算上租車的錢,倒不如住在東市,但孟娘子堅持要看義寧坊那個宅子。”
春桃真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一個都要住到義寧坊去。
海棠也沒有頭緒,頓了頓,擰起了眉頭:”我何時不喜歡她了?“
“娘子沒有不喜歡孟娘子嗎?“
“當然沒有!”海棠連忙否認,“清清阿姐……待我如同親妹妹,沉沉不過是小孩子脾氣,想讓阿姐隻對她一個人好,對我有些意見也能理解。但眼下阿姐不在班子裡了,我承了阿姐的情,早就答應要幫她照顧好妹妹,怎麼會不喜歡她。既然她想搬出來,你便幫她問就是了。”
春桃小聲應了:“是。”
又伸頭看了眼她擺在小桌的本子:“娘子的錢攢的怎麼樣了?”
“這幾日開銷有些大。自從來了京城,就一直在花錢,又是賃宅子,又是給月萍樓的娘子們買禮物打點關係,花了不少銀錢。”海棠不由得惆悵起來。
這樣下去,何時才能攢夠三千兩銀子為自己贖身呢?
三千兩是班子裡的規矩。她們這些人有的是被南老班主帶回來的,老班主去世後,他的兒子南承玉成了新班主,帶她們走南闖北。每到一處處理好班子裡的事,他就四處走走,一是領略風土人情,二是將一些身世可憐的姑娘帶回來,教她們學藝,培養成班子裡的人。有些姑娘像春桃這樣的,實在沒什麼天賦,就留下來打打雜,所以班子裡的姑娘都是些可憐人。
這些年來也很少有人真的攢錢為自己贖身,畢竟在班子裡靠自己的本事活著也很好了,不愁吃喝,班主也十分溫柔體諒,跟著班主南南北北地走,也不愁吃穿,年紀大了就退下來做些雜事,自在得很,反倒是女子一人難以獨活。
海棠恰恰是班子裡想要贖身的少數人,她實在不喜歡為這些少爺公子們跳舞,供他們取樂,她有自己的一番追求。她幼時體弱,在槐州的外祖家長大,跟著舅舅學過做生意,如果不是出了事,她可能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還有······
想到此處,她的眼神黯了下來,心口發堵。
還有她的弟弟,她一定要找到下落不明的弟弟。
第二日休息日,海棠穿戴整齊,準備去錢莊子裡取些錢出來,忽然聽到院子外麵吵吵嚷嚷的,似乎還夾雜著哭聲。
春桃已牽了馬車到門口,海棠出來便問她:“出了何事?”
“是後頭巷子裡的,有幾個漢子抬了個人來,身上還蓋著白布,家裡人正哭著呢。“春桃答道。
海棠往巷子裡伸了個頭。
隻見巷子深處一家院門口跪著個中年婦人,正俯身趴到那蓋白布的屍身上哭天搶地,婦人身邊有個青年,亦是哭到不能自已,但仍攙扶住自己的母親。遺體腳邊站著幾個穿著樸素的大漢,看起來都有些手足無措。
宣平侯府的門突然打開了,裡邊出來一個相貌堂堂的公子,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眉眼依稀與上次看到的二公子喻北鶴有些像,但看起來更溫柔些,想必是侯府世子。
宣平侯世子喻北溪一出門便看到了海棠春桃二人,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番,見她看過來,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海棠規規矩矩地行禮:“民女見過世子。”
喻北溪學著海棠剛剛的樣子,也往巷子裡伸了個頭:“這是怎麼了?”
“死人了。”海棠繼續盯著那處道。
“哦?你去問問怎麼回事?”
海棠有些吃驚,心中腹誹世子使喚人倒是十分順口。剛抬起腳來準備去,旁邊的小廝就道了聲“是”,便進了巷子。
海棠抬起的腳僵在半空。
喻北溪笑吟吟地看著海棠收回腳,在地上跺了跺,神色不太自然地說:“腳麻了。”
喻北溪沒拆穿她,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少傾,小廝帶了個漢子回來,那漢子見了侯府世子有些緊張,唯唯諾諾地叫了聲“世子”。
發現大家都在看他,他擦了擦額上的汗道:“裡邊死的是趙大強,跟我們是一起乾活兒的,小的們現在在城南給何尚書家的公子蓋院子。今天早上我們幾個人叫他去抗木材,看他躺在一邊,麵色不對,才發現人早就沒了。“
“報官了嗎?”喻北溪問他。
大漢搖搖頭:“用不著報官,他心臟不好。他爹就是心臟的毛病才走的,他家的婆娘也知道。”說著歎了口氣。
這邊說著,那邊又傳來一陣哭喊。
喻北溪從小廝手裡接過錢袋子,抬腳走進巷子,海棠快步跟上。
離那一群人近了,才看清這裡的情況,趙家婆娘已哭得直不起身,趙家兒子也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卻依舊堅持撐住母親。白布掀開,露出趙大強的腦袋,隻見人臉已呈青紫色,顏麵消瘦,仿佛脫水了一般,口唇發紺,甚是駭人。奇怪的是,他臉上還有幾處青紫,連露在外邊的胳膊上都有好些傷。
喻北溪麵露不忍,安慰性地拍拍趙家兒子的肩,將錢袋塞進他懷中,勸慰道:“節哀,儘快讓令尊入土為安吧。”
趙家兒子這才看到幾人,又看看手裡的錢袋,感激又略帶惶恐地推拒。喻北鶴負起手來,讓他收下。
趙家婆娘也勉強站直了,抽泣著朝喻北溪拜了下去,卻一把被他扶住,她道:“多謝世子,是我家今日擾了侯府清淨,世子平日對我們這些鄰裡十分關照,這錢我們萬不該收。”
海棠望著幾人你來我往,心想侯府世子果然如傳言中溫和善良,但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
“還是報官吧。他像是中了毒。”
空氣突然安靜了一瞬。
“你胡說什麼!你又不是郎中,怎能信口胡說!誰給他下毒!他就一個潑皮,誰給他下毒乾嘛。”站著的幾個大漢聽這小娘子張嘴便說是下毒,唯恐被波及到。本來就因為趙大強耽誤了一天的工錢,還碰上這種晦氣事兒!
趙家婆娘聽了這話表情也變得有些不對勁,抹了抹臉上的淚,正兒八經地抬頭看著這個姑娘:“我知道姑娘好心,但我家老趙確實是有心臟的毛病,都是老毛病了,姑娘不必再麻煩了。再說,下毒這種事絕對不可能,我家老趙啥也沒有,也沒害過人,誰要他的命啊。姑娘莫要再說了,傳出去也不好聽。“
一旁跪著的趙家兒子聽了這話卻突然激動起來:“怎麼就不能是被人害的,說不定就是那幾個混蛋殺了我爹,你看我爹都成什麼樣子了,說不定我爹就是被他們打死的!娘你怕什麼,人家都說了是中毒,咱們就報官查查!”
海棠抿起了嘴,自己本來是好心提醒,但看這些人的表現,每個人都透露著古怪,似乎還有什麼內情。
喻北溪眉頭微蹙,思索片刻,看向海棠。
“民女對此事也並不甚了解,保險起見,還請世子請人去報案。”海棠沒等他問,先一步開口。
喻北溪點點頭,給身後的小廝遞了一個眼神,小廝心領神會,轉身就往京兆府去了。
既然已經報了官,海棠覺得也不便再留,便向喻北溪告辭,準備乘馬車去東市的錢莊子。
喻北溪卻隨她出了巷子,在她上馬車前叫住她:“娘子留步。在下還不知娘子姓名。”
“民女海棠。”
喻北溪在心裡默默念了一遍,笑道:“娘子有個好名字。娘子可是南瓊班那個海棠?”
“正是。”海棠恭恭敬敬地回答,”民女就住在侯府隔壁。“
喻家的小廝馬不停蹄地趕到京兆府,急急忙忙地進了府衙,一眼便看到了自家二公子抱著一堆案卷正往外走,府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雖然喻北鶴隻是個小小的評事,但他畢竟是宣平侯府二公子,宣平侯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喻北鶴今日是來京兆府提一份案卷的,眼下大理寺暫時騰不出人手,喻北鶴此時隻好親自來。
喻北鶴也看到了那小廝,不由得在他麵前停下,皺起了眉頭:“怎麼了?家裡出事了?”
小廝忙道:“二公子,侯府旁邊巷子裡死了個漢子,不好說是怎麼死的,世子讓小人來京兆府報案。”
“大哥呢?”喻北鶴問。
“世子在巷子裡盯著呢,怕有人動手腳。“
王府尹一聽是侯府附近出了事,趕忙讓人備馬。喻北鶴接過小廝手裡的馬韁道:“鶴同王大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