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 · 肆(1 / 1)

三垣係辭 祈鶯 4019 字 2個月前

白榆的圍棋裝備很是考究,金絲楠木雕刻的榫卯棋盤,同質地棋罐中盛著柔而不透的雙色雲子。

薑玠到的時候她剛沏好了窨花茶,依舊是花口瓷盞,淡雅的茉莉帶著青綠的茶香,裹了滿屋,撲麵而來。白榆穿了顏色淡雅的針織開衫,配黛色馬麵裙,踩著棉拖嗒嗒地過來。

薑玠伸手去接托盤,道:“你很適合這樣的衣服。”

白榆低頭看了看自己繡著百蝶穿花的長裙,落了座:“在古鎮工作,也算是要穿些符合人設和環境的工作服的。”

薑玠“嗯”了一聲,見棋盤上依舊是那日見到的同一殘局。那天掃過一眼時,隻覺白子於慘敗之地,如今再看,才發現雙色落子均毫無規律可言,並不符合他所熟知的每一種布陣,隻是多數的黑子和少數的白子在上胡亂堆放得到的,乍一看像是那麼回事罷了。

他皺眉問:“這殘局,是你從哪裡得來的?”

果然,白榆雙手托腮:“我自己擺的啊。”

薑玠又進一步確認:“什麼下法?”

白榆繼續:“下棋要什麼‘法’,擺著玩不行啊。”

薑玠提一口氣:“你不會圍棋,又三番五次叫我來下棋,是什麼意思?”

白榆道:“誰說叫你來就是下圍棋的。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玩法,叫做天空棋?”

薑玠端詳她的神色,想在其中找到胡謅的跡象,發現她純良的麵孔上淨是破綻——她完全就是在信口開河,就連這個名字都像是剛才靈光一閃現造出來的專用詞似的,但由於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隻好配合,“沒有,願聞其詳。”

白榆高興起來,開始收拾棋子,邊道:“你知道星宿吧?我們用棋作星子,誰先擺出正確的星圖,就獲勝。”

這是什麼暴殄天物又查重率百分之九十的新玩法,升級版的五子棋?

薑玠熟悉的星座並不多,硬著頭皮玩了幾局,白榆不出意外的碾壓式取勝。

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捏著的白子在手指間玩魔術一樣轉來轉去。薑玠覺得無聊,正想找借口脫身時,忽然間靈光乍現。

把自己騙來純展示新開發的遊戲,還是受眾群體這麼少找的遊戲,有什麼意義?還是說她借此在給自己暗示什麼嗎?有什麼不能說、不能做的,在用隱喻的方式向他傳遞?

因為他記得,博古架底座上的點點亮光,如果說是星圖的話……

薑玠的記憶力很好,方才有一局,白榆擺出來的形狀,正好和底座角落裡的一塊重疊。像是一個“凹”字的星,叫什麼來著,太微垣?

他在腦中複盤剛才白榆下出的模樣,並一一記下。雖然不知是為什麼,但她不能明說,自己自然不能明問。

白榆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目的應該是達到了,順勢打了個哈欠道:“今天就到這吧。”

薑玠點頭,起身時手機叮咚一聲響。

***

趙誠買的監控是頂配,花了大價錢的,功能自然應有儘有,當然包括有活物追蹤功能。此時發來的通知就明晃晃寫著——“檢測到移動”。

薑玠猛地抬頭,“有沒有電腦,快。”

白榆也沒廢話,飛快點頭,“樓上,跟我來。”

樓上布置得也是古色古香,薑玠還得空飛速環視了一圈,床頭確實沒有擺台燈,格局和前天夢裡的場景也大相徑庭,果然夢就是夢。

她床頭櫃上垂著塊蕾絲鉤編的防塵布將櫃子主體擋了去,上麵擺著些護手霜潤唇膏類的小雜物,床幃也垂著。薑玠自覺失禮,沒有再看。

白榆很快就從書桌抽屜裡將筆記本搬出來了,開機速度相當之快,想來應該也是頂配之流。她插上網線遞了過來,薑玠熟稔地輸入網址,調出畫麵。

平房內,一個黑影正在挪動,比先前的那隻,更顯得像人。而且該說不說,這個背影,怎麼還透著一股眼熟呢。

白榆湊上去看,張嘴就是一聲驚歎,“謔!”

薑玠頭也沒回,緊盯著屏幕道:“它們都害人了,你還要管我用什麼手段嗎?”

白榆還在驚歎,“謔!!”

薑玠終於肯回頭看去,見她指著屏幕那個背影,又指指自己斜垂在肩上的辮子,才反應過來。這東西,化的是白榆的形。

白榆抓住重點:“你說它們害人,除了傷你,還有彆的受害者?”

薑玠將平房老太太的事掐頭去尾的簡要說了一通,還奇怪地反問白榆既然會驅鬼,為什麼沒發現半點端倪。

白榆梗著脖子:“當時我根本不在家,回來時隻是聽說兒女帶她去大城市享福,怎麼……”

薑玠打斷她,並飛快地無視了前一天在壁畫館答應下的“等傷口好了再說”的前提條件,火急火燎地拉著白榆道:“事不宜遲,我們要趕緊下水。”

***

風辛金住在蒼鬱鎮,與吉祥如意和香坊隔了一條街的位置,在石子路4條73號租了個簡陋的一居室。

他並不是本地人,當初是老馬給他找的攤位,租這房子也是老馬牽的線,知道他拮據,還軟磨硬泡讓房東每個月抹了百八十塊的租金。

雖然也來了滿打滿算有個三年了,他平時還是隻愛和老馬白榆他們打交道。

畢竟他們倆不會嫌棄自己的貧窮,大多數情況下也並不計較自己的“口無遮攔”。

其實照理說,在旅遊景區開著個算命攤子,但凡會看人下菜碟,能多油嘴滑舌一些,怎麼著也能賺一些講究風水玄學之人的錢的。

他倒好,與其說是蠢笨不開竅,從另一種角度來講不妨也算得上是一種天賦異稟。

逢人道凶,是因為他風辛金隻會算凶,也隻能算凶,偏生他又沒生得一副伶牙俐齒,往往還沒想清楚,口中“恐有大災啊”類解卦的說辭就嘟嚕一下說出來了。

他也苦惱良久,先不說算得準不準,聽聞此言想要動手打他或是掀攤子的遊客倒是與日俱增了。

白榆曾經舉例向他說明過。打個比方說,如果有人今天彩票中了獎,但是由於太高興了出門著急,腿抽了筋。這是好事嗎,總體來看確實算得上是好事的。

但是風辛金的卦象中,隻能算得到今天腿會抽筋這種事。

或者再長遠一點來看,一個人總歸是會死的吧。

如果這一生順順當當,完全沒經曆過什麼挫折和困難,哪怕說一點點皮肉傷都沒受過,這位伏羲八卦正經傳人、天才算命大師也大概率能算出來凶——畢竟這個人也是會死的。

長此以往,風辛金的收益持平在零的水準,開店本金是越乾越少,畢竟還要時不時掏出一些來付自己的醫藥費和攤子修複的費用。

他現在正窩在床上,將自己唯一的存折掏了出來,用計算器反複摁了幾遍之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自己再在這個地方乾下去,餓死是早晚的事。

於是他終於下了決心給房東致去電話,痛徹心扉地表明自己雖然很愛這間屋子,也久住成習慣,但迫於衣食之壓力,社會之不容,隻得忍痛……

房東很不耐煩地將他的長篇大論攔腰截斷,問他是不是不租了。

風辛金捏著手機,說了一聲“是”。

那邊的語速很快,讓他這個月該交的錢交完,鑰匙先放老馬的民宿那裡,等過年回來貼春聯的時候他們自己去拿,隨後又是火速掐斷了電話。

風辛金聽著嘟嘟的聲音,呆了一會,才下床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他帶來的東西就少,這三年也沒怎麼添新的,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沒錢買,因此收拾起來還是很快的。沒一會那掉了一個輪子的行李箱就收拾好了,被褥還是借的老馬的,臨走之前要洗乾淨了還回去才是。

他心裡這麼盤算著,就聽到傳來敲門的聲音。

說曹操曹操到,正是熱情老馬。

老馬見他已經決定要走,苦苦挽留無果,不禁流下了兩行熱淚。

“你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走了也好,去大城市過好日子,也好啊!你既然下決心了,叔也不留你了,這樣,咱爺倆出去散散步吧!”

風辛金應允,將自己唯一一件厚點的外套裹上,跟著老馬出了門。

外麵夜色正濃,好在有路燈,道路兩旁的商鋪也基本都亮著。

風辛金吸了吸鼻子,道:“馬叔,你也彆難過,反正還有阿榆姐陪你呢。就算她不在,等到了旺季,忙起來也就不覺得無聊了。”

老馬搖著頭,一副潸然淚欲下的模樣:“唉,到底是相處這麼多年,也有了感情啊。”

風辛金微微皺了皺眉,聽著老馬繼續道,“想當年,你那麼小點點的時候,叔還抱過你呢。一眨眼長大成人,都要離開故鄉了,怎麼能不傷感呢。”

兩人此時已經逛到了洛水的邊上,河沿的綠植將路燈擋去大半,在地上投出片片陰影,和墨黑色的水麵相交,分不出邊界來。

風辛金停了腳步,看向身旁的老馬,道:“馬叔你在說什麼呢,從剛才‘看著我長大’那句我就想問了,咱不是才認識三年多嗎,你怎麼就抱過小時候的我了?”

老馬的頭慢慢轉了過來,臉上幾乎看不清五官,整個人像被黑暗包裹一樣,幾乎要融了進去,聲音也變得嘶啞了起來:“哦,言多必失,早知道直接下手了。”

“下手?下什麼手?”風辛金問出的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該轉身就跑的,但已經來不及了。

“老馬”的胳膊開始變形,似箭一樣瞄準了他的腳腕,纏起並作一處,隨後急速地往水裡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