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鬱 · 貳(1 / 1)

三垣係辭 祈鶯 4328 字 2個月前

思源早上出門的時候,發現民宿院門的斜對麵支起了一個小攤。昨天倒是沒見著,反正也沒安排多少活動,時間充裕得很,她便好奇地湊上去看。

擺攤的是個清瘦男子,正往剛支好的小桌上鋪桌布,然後,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了三枚銅錢,一桶竹簽,和一麵寫著算命的小旗子。

思源轉身就走。

“哎哎哎,彆走啊,來都來了,算一卦唄。”

她腳步不停。

那男子依舊窮追不舍:“哎呀,我看這位印堂發黑,想必今天要有劫難呀!”

思源忽地就來了氣,正準備轉身吵架時,卻見那男子並起兩指,直直指向了她的側後方。

薑玠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裡,臉色蒼白,眼下掛著兩抹青色。他單手拎著來時的背包,裡麵沒裝什麼東西似的,輕飄飄在空中蕩著。

思源心頭一跳,忍不住問了一句:“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薑玠想了想又補充,“認床,沒睡好。”

老馬探出了個頭往外喊道:“小哥,你不是要喝胡辣湯啊,快來吃飯。”

薑玠頭也不回,“不吃了。”

清瘦男子吸了口氣又準備張嘴,思源怕他又要大放什麼厥詞,忙拉著薑玠往鎮子裡走。

身後傳來老馬衝出門的叫罵聲,“風辛金!再騷擾我老馬的客人,可不讓你在這擺攤了嗷!”

風辛金的聲音緊隨其後:“彆啊馬叔,我看你這印堂發黑,想必今天……啊!哎呦!彆打了我錯了不說了!”

***

蒼玉鎮的商業化程度不算高,店頭大多呈一副歲月侵染後的古色古香。

思源拿著手機,不停地拍些斑駁的房簷和石雕立柱。

薑玠早在之前就和她走了不同的岔路口。

思源原本也打算漫無目的瞎逛,隻是見薑玠實在沒有同行的意思,就自己選了條看上去繁華的小巷拐了進去。

雖然淡季,商鋪大多數還是開著門的。

思源到底是年齡小,不時被吸引到各式各樣的小店買些花裡胡哨的手工藝品和特色小吃。

幾條巷子穿完,不覺已經過了正午。她一直沒停過嘴,也就不打算正經吃飯了,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便準備再去洛河劃個船。

不過說來也奇怪。

逛了這麼久,蒼鬱鎮也就這麼大,她怎麼就和薑玠一次也沒碰上過呢?

***

薑玠在一處很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了刻著“壁畫館”字樣的木匾。

門口坐著的看門大爺收了錢,後重又兩耳不聞窗外事地躺回搖椅闔上了眼睛。

館的麵積不大,門票卻要八十,裡麵冷冷清清,再沒有旁人了。

邁進門檻,映入眼簾的就是排列整齊的壁畫,靠近入口展示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的故事,盤古開天,女媧造人補天,誇父追日……

再往前走,內容就開始慢慢陌生起來。旁邊的注釋印得很小,燈光又昏暗,薑玠眼睛雖然好,也是瞧不甚清,隻能湊得近些去看。

“玄女賜書,皇帝大敗蚩尤,後後作慶功宴,玄女又至,持一流光獻與黃帝。”

薑玠看向壁畫。玄女身著五彩霞衣,手中纏繞著一輪金色的細密絲線從天而降,畫麵下方是眾人舉杯作宴。

流光?就是這個金色的絲線嗎?

他又往後看。

下一張並不像前麵的一樣兩兩緊挨著,而是隔了有一段距離。而且,壁畫的風格就是從這裡急轉直下,變得陰森起來的。

天的上空刻畫著許多細密的、不規則的、像是石塊的東西,似是正在往下砸落,地麵上彌漫著連綿的火光,遍地的小人或無聲嘶喊,或拚命逃竄。

旁邊沒有注釋。

奇怪。

前麵的壁畫看樣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布的,隻是,女媧補天不是已經在前麵展示過了嗎?

天什麼時候又破了?

薑玠往後看了一眼,前麵又空出了一段距離,再往前,隻剩下最後一張壁畫了。

兩步開外的地方,突兀的佇立著一個玻璃展櫃。那裡麵密封著幾塊簡書,不知是什麼材質,看光澤度或許是獸骨龜甲一類,隻是已經被腐爛得極其嚴重,字跡幾乎不可辨認。

旁邊依舊沒有注釋。

薑玠盯著這幾塊片狀物,腦中忽然有一段話一閃而過,好像許久之前,有人曾對他說過。他拿出手機,手指飛快,趁著還有殘留的記憶將那段話打在了備忘錄上。

“歲大寒,密雪數日乃歇。是日,白日落星如雨,天地間殊狀四起,非言能述。死者甚眾。”

他看著這些字眼,到底是誰給他講過來著?

不記得了。

他搖搖頭,將備忘錄保存好,向著壁畫館的最末尾走去。

最後一張更是看不懂。

一片漆黑的底色背景,從中間開始往外彌散著細密的紋路,越往外越稀疏,紋路的中間,畫著一張人臉。那臉上的表情驚恐異常,以一種常人做不到的異常角度大張著嘴,在口中,則鑲嵌了一麵鏡子。

薑玠一直湊得很近去看,以至於看到鏡子時,突然看到裡麵映著的自己的臉,不由得愣了一瞬。

他緊緊盯著口中鏡,方才湊近的一瞬間,鏡中有一張和他極其相像,卻明顯蒼老很多的臉一閃而過。

但僅僅是那一瞬間,他凝神再去看時,依舊是自己算不上很好的蒼白臉色。

而且,這一幅壁畫,並沒有玻璃保護。

四周沒有任何不能觸摸或拍照的指示牌,薑玠猶豫片刻,打開手機的拍照功能對準了壁畫的中心。

***

皮筏艇售票處排隊的人其實寥寥無幾。思源離了好遠就看見那個熟悉的黑色衝鋒衣,於是扯著嗓子叫了起來。

薑玠站在隊伍的末端正準備買票,此時看到熟人,掏兜的動作頓了頓,隨即衝著售票員改口道,“不好意思,兩張吧。”

有負責的工作人員給兩人分發救生衣,按部就班講了些注意事項。

兩人便握著塑料船槳往河中心劃去。

河麵上很安靜,畢竟還是工作日,隻是隔著很遠能看見有一兩艘皮筏艇飄蕩著,也不算是很孤單。

思源似乎平時沒怎麼鍛練過,劃了沒一會就累得撐不住,把船槳撇在了一邊。薑玠的臉色卻好了不少,他也停了動作,任憑船隨著水波輕微蕩漾著,又把手伸進河水裡攪著,神色是異常的放鬆。

倒是給思源看樂了,她捂著嘴笑道:“哥,你多大了啊,怎麼還跟孩子似的玩水。”

薑玠微微後仰,看著思源,長長吸了一口氣後,輕飄飄問了句驢頭不對馬嘴的話:“你把它帶來這裡,想過對彆人有什麼影響嗎?”

他沒有明說“它”指的是什麼,可思源立刻就懂了,因為她的臉色肉眼可見的不好看了起來。她張了張嘴,明顯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於是兩人之間的氛圍登時就有些微妙的尷尬了。

這樣低的氣壓持續了許久。皮筏艇微微蕩著,薑玠的背包不知裝了什麼東西,隨著搖晃發出輕微的聲響。

思源實在窘迫得很,勉強試圖解釋:“哥,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

“知道?”

薑玠點頭,見她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的模樣,收回了目光,聽不出情緒道:“快要下雨了,回去吧。”

秋雨落得急促,兩人剛衝到吉祥如意的門口,豆大的雨滴就砸下來了。

老馬撐著傘上前去迎,思源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發現那個叫做風辛金的少年開的小攤子,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收起來了。

還好沒碰上他,誰想再聽一遍“印堂發黑”的胡話呢。

薑玠看了眼腕表。那對夫妻的房門依舊緊閉著。

還是在休息?奇怪,不是說來過紀念日嗎,怎麼不出門。

民宿包早晚,隻是午飯在店裡吃是要另收費的,一頓飯三十塊,也算不貴。因為有賺頭,老馬一直都是幾點有需求,幾點就能有熱騰騰的飯菜的。

現在雖過了飯點,但思源淋了雨,又被迫跑了好一會,說是餓了。老馬便洗手開始炒菜。

思源和薑玠單獨相處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找了個由頭自告奮勇去廚房幫忙去了。

薑玠察覺到了,也沒吭聲,隻是將昨天沒喝完的酒又搬了出來,坐在凳子上等著。

小炒出鍋快得很,思源給薑玠拿了碗筷,略帶討好的笑:“哥,咱們開飯。”

薑玠看著還在忙活的老馬,壓低了聲音道:“你回自己房間吃,一切照舊。”

照舊?

思源頓住,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逃一樣地拿了自己的飯跑回了房間。

隨後把門反鎖,拉窗簾,一氣嗬成。

老馬忙完出來,就看見薑玠搖晃著啤酒瓶,笑著衝他招呼:“來啊馬叔,今晚繼續。”

***

剛開始劃船的時候,思源管薑玠要了聯係方式的,那時候的氣氛還沒有僵掉。

她把白日裡劃船的開銷算了算,點轉賬發給了薑玠。

行李箱裡有平板,她扒拉出來放了個相聲,邊聽邊往嘴裡扒飯,隻是心裡亂糟糟的,嘗不出味道,也聽不進去。

她又拿出手機,點開薑玠的頭像。

純黑的照片。

再點開朋友圈,背景依舊是純黑,連微信的名字都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母J,更彆說朋友圈個性簽名了,什麼都沒有。

平板裡還在傳來一唱一和的聲音,觀眾的笑聲此起彼伏。院內老馬醉酒的嚷嚷聲也斷斷續續傳來,思源的手機上彈出顯示對方已退款的提醒。

她咬著筷子,在輸入框裡打字,“收了吧,哥。”

那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很快消息就發了回來,“不用。鎖好門窗,無論聽到什麼,不要睜眼,不要發出聲響。”

思源這下更是吃不下飯了,悶頭往床上一倒。

手機又是叮咚一聲響。

“天亮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或者白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