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向導(1 / 1)

淩正燃手裡拿著許卓寒塞給他的幾遝文件走出辦公室,感覺腦子依然有些渾噩。不知是內心真的有些過意不去,還是要維持表麵上的周到,許卓寒一直把他送到了電梯門口。

“……剩下的手續我已經替你辦好了,這段時間你不用急著搬,暫時就住在青訓基地,我會跟餘經理解釋的。”

淩正燃機械地跟著點頭。他的眼睛固執地盯著正在不斷跳躍的樓層顯示屏,希望電梯能快點到。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門終於開了。淩正燃剛準備進去,沒想到電梯裡還有個人,他就這麼猝不及防和對方打了個照麵。

來人高高瘦瘦,長相白淨端正,臉上帶著冷淡的神色,雖然差一點被及時停住腳步的淩正燃給撞上,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己無關,看上去一副十足的酷哥派頭——如果不是他穿了一整套毛茸茸的卡通連體睡衣的話。

他看見淩正燃時絲毫沒有露出驚訝,甚至還淺淺朝他點了個頭。

略過這副奪人眼球的造型,淩正燃迅速認出對方便是AKX的AD選手季則宇。

季則宇跟淩正燃同樣出身於AKX青訓,他當年在次級聯賽輕鬆統治下路,但從二隊出來之後卻去了彆的隊伍,上賽季才回歸AKX。

第一次在線下見到傳聞中的明星ADC,淩正燃感到一陣新奇的興奮。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旁邊的許卓寒已經詫異開口:“則宇?有什麼事嗎?現在沒空,過半小時再來找我吧。”

季則宇搖搖頭,他的目光從剛才開始就沒離開過淩正燃:“我是來找他的。”

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聽說新隊友來了,我帶他參觀咱們基地。”季則宇不緊不慢地說,就像在陳述今天的天氣。

他的目光又折回淩正燃身上:“方便嗎?”

淩正燃還沒反應過來,許卓寒已經沒什麼溫度地笑了一下:“新隊友的事還沒確定呢。還有,我說了多少遍在基地要注意著裝,你看看自己這副樣子成何……”

“我覺得已經定了。”季則宇把手揣進睡衣那個大得出奇的口袋裡,平靜地打斷了他。

淩正燃的心臟跟著狂跳起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整理好剛才的複雜情緒,沒想到這句毫不避諱的支持竟在一瞬間讓他差點紅了眼眶。

他衝著季則宇笑道:“當然方便,哥。”

許卓寒沒再說什麼,他轉過身,在經過季則宇旁邊時壓低了聲音:“你們幾個適可而止。”

走廊上隻剩下淩正燃和季則宇兩個人。對方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漠,淩正燃試圖打破微妙的氛圍,試探地問:“……則宇哥?季哥?我能這麼稱呼……”

“隨便,”季則宇說,“彆喊老季就行,對乾我們這行的來說不吉利。”

淩正燃立刻上道,由衷稱讚:“季哥,睡衣不錯。”

他說著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番季則宇的神奇造型,分不清這是恐龍睡衣還是鱷魚睡衣。

“謝謝,我也覺得這隻蜥蜴很可愛。”季則宇指了指胸口花裡胡哨的圖案。

淩正燃:“……?”

場上的這位前輩有著一堆諸如“天才AI”“冷麵殺手”的酷外號,每次鏡頭給到季則宇的時候,無論局勢如何,他始終都擺著一副冷峻而專注的表情。

但場下的季則宇卻根本沒有那股拒人千裡之外的氣場,就算剛才不動聲色懟自己經理的時候,語氣也沒有一點情緒起伏,像個平淡的人機。

配合那點冷幽默,與其說是高冷,更像是一種神遊天外的脫線感。他頭也不回走在前麵,淩正燃跟在他身後默默腹誹,猜測這位大佬才剛起床沒多久。

季則宇先帶他去俱樂部的訓練室轉了轉。出乎淩正燃的想象,他原以為一隊的訓練室要比青訓基地高級得多,但當他懷著激動的心情跟著季則宇進門時,卻發現和他們的訓練室一樣,都亂得無處落足。

隻有兩個位置看起來格外乾淨,季則宇指了指它們的方向:“最左邊是程渭哥的地盤。他這幾天特地把旁邊空位上大夥堆的東西全部收拾了一遍,等你過來就坐這兒了。”

淩正燃望著那個明顯比旁邊寬敞整潔的空位,心裡頓時湧出一股感激。他在青訓裡就經常聽說AKX的上單選手程渭性情沉穩,愛護後輩,在同位置選手中有著極高的名望,他在二隊的上單隊友便是他的狂熱粉絲。

他對這位在聯賽征戰多年的天才上單原本便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同樣以路人王身份出道空降AKX青訓,同樣被破格提拔進入一隊——當然,他覺得程渭應該沒有麵臨過自己現在的窘境,淩正燃自嘲地想。

季則宇道:“他已經回來了,但這兩天跟溫老師有事,所以這會兒不在基地。”

淩正燃敏銳地問:“溫老師也不在嗎?”

“對,他們倆現在待一塊呢。”

淩正燃點點頭,心裡有點失落。

對於LPL觀眾以及像他這樣的新生代選手來說,AKX公開的非賣品、隊長兼輔助選手溫讓實在是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淩正燃前幾次來基地的時候便盼望能見到他,但每次都未能如願。

這支隊伍真正起勢於多年前的世界賽,身為不被看好的LPL末位種子,AKX憑借溫讓多次化腐朽為神奇的關鍵開團和臨場決策一鼓作氣打到決賽,雖然最後止步亞軍,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給多年無冠的賽區帶來了希望的曙光,也讓許多觀眾就此改變了對這個位置的偏見。

溫讓本人風度謙和,談吐得體,讀到大學之後才正式進入職業,文化水平也是選手圈子裡的獨一份。至於“老師”這個稱呼,就像電競圈的大部分外號一樣時褒時貶,有時是為了表示尊敬,有時則是為了諷刺他性格強勢好為人師。

作為AKX乃至整個聯賽的超級明星,據說身為選手的溫讓在俱樂部享有相當高的話語權,管理層在不少事情上都會征詢他的意見。

淩正燃看著空蕩蕩的訓練室發呆,他不知道在自己的這件事上,俱樂部的態度是否也是溫讓的態度。

季則宇在另一邊招呼淩正燃過去,打斷了他的思緒。和程渭的位置比起來,他的桌上堆滿了各種雜物,顯得格外逼仄,淩正燃險些撞到放在邊沿的一堆瓶瓶罐罐。

“抱歉,”季則宇抓了抓頭發,歉意道,“我旁邊這人……哦,就是我們中單,他對頭發養護很執著,還巨沒素質,經常把東西放我這邊來。”

他說著指了指旁邊看上去堆了好幾個月的快遞盒,標簽的收件人處留著主人字跡瀟灑的遒勁簽名:楚南柯。

“這家夥現在還在國外呢,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淩正燃笑了笑,心裡暗忖這姓楚的家夥果然和傳聞中一樣,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AKX的紀律嚴格,收假也比彆的俱樂部早,就像剛才季則宇提到的,程渭和溫讓也是回來之後請了事假才暫離基地,但結合經常聽到的那些花邊新聞,楚南柯還不知道在哪兒逍遙呢。

在次級聯賽的時候,淩正燃就聽說了這位未來中單形形色色的事跡。他性格散漫隨意,特立獨行,登上聯賽後秉持雇傭兵打法,在上賽季加入AKX之前,一直在幾個給錢極其爽快大方的下遊隊伍輾轉當院長,被論壇痛斥浪費天賦沒上進心。

楚南柯當院長倒也儘職儘責,不管隊伍看起來多麼無可救藥,隻要有他坐鎮,至少都能保證一張季後賽門票。而不管黑粉對他有多恨之入骨,都不得不咬牙承認他的確是中單位難得一遇的天才。

淩正燃把那些瓶子逐一擺正。雖然直覺和這種人處不來,但賽場上的楚南柯水平如何,淩正燃還是心裡有數的,一個優秀中單對打野的加成有多大,他自然更清楚,何況初出茅廬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對著前輩挑三揀四。

“季哥,所以今天隻有你在基地嗎?”

“是啊。”

季則宇的語氣中帶了一掠而過的酸澀,很快又恢複平淡。他接著揚了一下嘴角,這是淩正燃第一次見他露出笑容:“但你這不是來了嗎?”

淩正燃笑了起來:“我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來呢。”

終於聊到兩人一直在有意回避的話題,季則宇從楚南柯的位置上嫻熟地掏出兩罐飲料,扔給淩正燃一罐,同時斟酌著開了口:“今天經理和你說的事情,對你來說是不是……”

淩正燃接過,輕鬆道:“是挺難受的。不過難受也沒有用,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德杯儘全力發揮唄。就算他們不相信我,我也得相信自己啊。”

季則宇驚訝地望著他。

他知道今天迎接淩正燃的會是什麼消息,在電梯裡見到對方臉上的失落神情之後,他幾乎立刻後悔這個以參觀基地為由讓對方轉移注意力的笨拙主意。

但這個家夥似乎隻用了短短一段時間就重振精神,從沮喪的狀態裡走了出來。

少年笑起來眼睛亮亮的,很有感染力,而自己那些絞儘腦汁想出來的安慰話,在他的燦爛笑容麵前顯得愈發沒有必要。

淩正燃輕輕捅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對了季哥,和我一起參加德杯的就是你吧?”

短暫的相處已經讓他對這位前輩心生好感,在問出口的時候,淩正燃的心裡已經樂觀地升起希望。

這麼一想,其實不管是他們其中的哪一位,對於自己來說都是可靠的支柱,除了……

季則宇笑了笑,臉色帶了點無奈:“我確實爭取過這個機會,可惜沒有競爭過人家,所以……”

他望著淩正燃臉上的驚訝神色,直率地公布了答案:“是我們中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