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村已到站,請從後門下車。”
靠著窗迷迷糊糊昏睡的人立馬清醒,提著行李箱從公交後門下車,四周的景色陌生又熟悉,顧一將垂落的發絲撩到耳後,憑借兒時的記憶踏上瀝青鋪好的道路。
遠離城市的喧囂後新鮮的空氣撲鼻而來,野花的清香嫋繞在身邊,叮叮咚咚的溪流聲譜成歡快的樂曲,聽著鳥兒的歌唱,心中坦蕩無私,毫無雜念。
表演日後有一小段假期,顧一拒絕了程描一起去旅遊的提議,選擇回到已經離開了十一年的老家。
當初顧海成夫婦計劃等在城裡站穩腳後接顧一進城裡讀書,可惜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
大門上的鎖已經長滿了鐵鏽,唯有楓樹的幾片葉子吹落在門前,顧一緊了緊圍巾撿起角落的一塊碎磚用力砸了下去,門上的鎖瞬間碎成幾塊。推開院門,就能聞到腐木和青苔的氣息。屋內空蕩蕩的,隻有儘裡麵落滿厚厚一層灰塵的八仙桌。
“誰在裡麵!”
聽到院子有人喊,顧一立馬從屋內出去,那是一個穿著薄呢大衣滿頭銀發的老婦人,她拄著細細的手杖,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上麵。
麵前的人與記憶中的人影重合,顧一激動地喊:“王奶奶!”
老婦人明顯地愣了愣,眯著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你是?”
顧一走到她的麵前蹲下身,輕輕握起那雙蒼老的布滿溝壑的手放在臉頰上,就像小時候那樣蹭了蹭。
“我是顧一啊,”顧一鼻子有點發酸,眼睛濕潤起來:“您還記得我嗎?”
王奶奶是顧一兒時住在入海村的鄰居,兒子兒媳在外打工一個人孤獨得很,顧海成夫婦也因為工作忙碌不經常回來,顧一就天天去隔壁蹭飯,一來二去王奶奶就把顧一當親孫女看待,當初顧有為留了一筆錢後就急匆匆地把顧一帶走,氣得王奶奶破口大罵。
“記得記得,”王奶奶神情激動,一把把顧一摟進懷裡:“哎喲我的乖囡囡喲,可想死我囉。”
顧一回抱住她,肩膀一抖一抖的。
老房子太久沒住實在住不了人,顧一隻能暫住在王奶奶家。房間雖小但乾淨整潔,王奶奶還怕她睡不習慣多加了幾床褥子,其實顧一對這個沒這麼挑剔,十一年的訓練生涯裡她荒郊野外都睡過,硬板床更不在話下。
然而有一種餓叫奶奶覺得你餓,當滿滿一大桌佳肴擺在眼前時顧一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太多了,吃不完就浪費了。”
“不多不多,”王奶奶在廚房裡忙碌著,鍋鏟都快掄冒煙了:“十幾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看你都瘦成小貓了。”
顧一無奈地走進廚房搶過鍋鏟,將王奶奶推出來摁到板凳上:“好啦好啦,吃飯吧。”
“我這不是高興嘛,”王奶奶粘著麵粉的手在圍裙上抹了抹:“一不留神就做這麼多了。”
“您啊您,以前就這樣。”顧一拿起湯勺盛了滿滿一碗湯放到老人家麵前:“這些年還好嗎?”
“都好都好,”王奶奶的笑容自看見顧一就沒有下來過,她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顧一碗裡:“你一走就走了十一年,也沒留下個聯係方式什麼的,也不知道你在M國過的好不好。”
“剛開始的時候不太適應,但他們對我都很好。”顧一放下筷子拍了拍自己的肱二頭肌:“您看,我還積極鍛煉身體呢。”
“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王奶奶抹了一下眼角,笑容更盛:“吃飯吃飯。”
顧一將骨頭扔給一直在她腳邊亂蹭的發財,惹得發財激動地搖尾巴。
收拾完碗筷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路途的疲憊都儘數流進了下水道,這會兒顧一反倒精神抖擻,她伏在王奶奶的膝上像小時候那樣纏著要聽睡前故事。
“好奶奶,您就講嘛~”
“你個小滑頭,”王奶奶戳了戳她的額頭:“多大人了還要聽故事。”
“哎呀~講一下嘛~”
“你想聽什麼?”
“你給我講講我爸媽是怎麼認識的吧。”
王奶奶看向窗外皎潔的月亮,似乎在回憶往事,好半響她緩緩說道:“海成和李姚是在高中的時候認識的,那時你奶奶剛去世沒留下什麼值錢物件你爸爸差點沒錢交學費......”
“是媽媽幫了他嗎?”
“是啊,當時兩人是好友,李姚又是特彆熱心的小姑娘,聽說海成的遭遇後拿出自己的錢幫他......”
“然後他們就在一起啦?”
“當然沒有,”王奶奶輕擰了一下顧一的臉:“你個小皮猴不要老是打斷我說話。”
顧一乖乖閉上嘴,食指豎在嘴唇前。
“兩個人約定考同一所大學,等看見兩張一模一樣的通知書後海成就跟李姚告白了,但李姚這丫頭不同意。”
“為什麼呀?”
“你媽媽不喜歡。”
“啊?”顧一微微瞪大眼睛,這故事的走向不太對啊,她指著自己:“那我是怎麼來的?”
“海成追了整整四年你媽媽才願意和他在一起。”
“烈女怕纏郎,我爸挺有毅力的。”
還好還好,雖然故事的走向不太對,但結果是正確的。
聽完故事顧一從房裡退出來時抬頭看見外頭月朗星稀,萬籟俱寂,內心十分平靜。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深吸一口氣後翻開一本泛黃的筆記本——這是她從以前父母房間的書桌上拿到的,裡麵記載過往的點點滴滴。
九月二日
我懷孕了,驗孕棒測出兩條杠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海成還以為我生病了著急忙慌地想送我去醫院。
我激動地跳到他身上大喊:“我懷孕了!”
海成抱著我愣在原地,五秒鐘之後他表現的比我還激動,抱著我整個人跳了起來:“我要當爸爸啦!”
我被抱著雙腿騰空轉了一圈又一圈,轉到我忍不住拍他的肩:“彆轉了!要吐了!”
海成像是捧著什麼價值連城的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放我下來,我從未見過這個理工男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
他的臉紅撲撲的,眼鏡歪向一邊,雙手放下又舉起。
我捧起他的臉親了一下他的嘴角:“冷靜點。”
......
一張兩條杠的避孕棒的照片方方正正地貼在最後。
十月十一日
孕二月
不停地吐,吐到沒有力氣,我坐在床上靠著海成的胸膛一小一小地喝他給我熬的粥,我知道不管喝多少最後都會吐出來,但我還是喝了。
喂完粥他從背後抱住我,頭埋在脖頸處,我感覺到衣領有點潮。
我抬手碰碰他的眼睛,指尖一片濕潤,側頭在他耳垂落下一吻,吐太多次嗓子有點啞:“哭什麼?孕早期的正常現象。”
“可是你難受。”
聲音很悶,心臟卻被填滿了。
......
孕檢報告被小心地分割成幾塊貼在最後。
十一月九日
孕三月
最近沒有很想吐了,胃口好了很多精神也爽朗了。小腹依舊很平坦,誰能想到裡麵睡著一顆小葡萄。
海成給裡麵的小葡萄起了名字——顧一。
一開始我很生氣,覺得這個名字太敷衍了,十分不滿意:“一二三的一?這也太隨便了吧!”
“當然不是,”他一邊給我揉腰一邊解釋:“《道德經》裡寫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取裡麵的一。”
好吧,其實顧一這個名字也很好聽,男孩女孩都能用。
......
末尾附上一張B超圖。
十二月十六日
四個月的小顧一
今天去做了唐篩,沒有問題。
肚子漲起來了一點,不像懷孕倒像是吃撐了。
檢查完海成牽起我的手,我們迎著夕陽漫步。
周圍的溫度降低了一點,我鼻子癢癢打了個噴嚏,海成立馬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的肩上。
真是的,都已經結婚懷孕了心臟還是砰砰亂跳。
......
末尾附唐篩檢查報告。
一月二十一日
五個月的小顧一
今天海成帶我去了寺廟上香,看他拿著一炷香嘴裡振振有詞,末了還跪在墊子上虔誠地拜了三拜的樣子,讓我回想起高中的時候他說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笑什麼?”他刮刮我的臉:“是在嘲笑我嗎?”
“沒有。”雖然很努力,但我還是忍不住笑起來:“你跟天上的神仙求了什麼?”
“平安,健康,白首不相離。①”
聽他這麼說,我也點燃一炷香虔誠地許願:“與顧海成歲歲年年,白首不相離。”
......
末尾附顧海成與李姚在樹下合照。
二月十九日
六個月的小顧一
今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很想出去玩雪,海成幫我係上圍巾戴上帽子穿上保暖靴整個人裹成了一顆大圓球。
兩個大雪人的中間有一個小雪人,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
院子裡響起舒緩的音樂,海成牽起我的手,我搭上他的肩,一步兩步,我們在雪地裡跳起了華爾茲。
一舞畢,我掃落他頭上的雪,他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②
......
末尾附雪人一家三口合照。
三月十七日
七個月的小顧一
睡得正香時肚子突然一動,我趕緊把海成搖醒,這個男人從床上彈起著急忙慌地穿衣服:“怎麼了!是要生了嗎?走走走!去醫院!”
“彆急,還沒要生,”我把他拽回床上,拉著他的手覆上圓滾滾的肚子:“寶寶踢我了。”
海成的手在肚子上摸了摸,沒有動靜,他俯下身耳朵貼著肚子,還是沒有動靜。
我笑話他:“看來寶寶跟你不熟。”
......
末尾附顧海成在肚子上貼烏龜貼紙照片。
四月十日
八個月的小顧一
海成在院子裡搭了個秋千,手臂粗的麻繩係在楓樹最粗壯的樹枝上,我坐在上麵他就站我背後輕輕地推,這一刻的時光請不要這麼快流逝。
他在我的麵前單膝下跪,戒指戴進無名指時眼淚不爭氣地落下,我接過另一枚戒指給他戴上。
這對對戒是海成打的,款式單調,沒有一點特色,但我很喜歡。
......
末尾附兩人戴戒指的手的照片。
五月十八日
九個月的小顧一
快到預產期了,我依舊是該吃吃該睡睡,海成反倒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一會兒檢查待產包一會兒檢查汽車的油加滿了沒有,不知道的以為懷孕要生的是他呢。
他抱住我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狗:“我害怕。”
我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彆怕。”
......
末尾附海成專門去求的平安符照片。
六月三十日
阿一出生了
生產日期是六月十五日,這兩個星期太累了沒來得及寫。
疼死我了,護士抱著她給我看時我懷疑護士抱錯了,長得好醜,小臉皺皺的腦袋尖尖的像個迷你小老頭。
沒事的,沒事的,以後會長成一個大美人的。
我推出產房時,海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握著我的手在嚎:“對不起,對不起......”
護士嫌他吵把他趕到一邊去。
好想笑,但沒有力氣笑。
......
末尾附病房裡的一家三口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