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得到醫生的允許後顧一嘗試下床走路,腳底一碰到地板整個條大腿像被無數根針紮似的,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除了醒來的第一天陳惠蘭讓她簽了申請表,顧言隨每天送來一日三餐陪她說一會兒話,沒有人來看望過她。這小小的白色病房仿佛是隨時能把她埋葬的一口棺材,期望她乖乖躺好去死。

顧一強忍著大腿鑽心刺骨的疼痛扶著病床一步、一步慢慢向前,那種痛苦就好似有人用鋸子鋸她的骨,冷汗滴落在被褥上。

小腿疼得使不上勁重重地跪倒在地,顧一仰頭無聲地張了張口。

疼!好疼!

顧言隨推門而入時,看到顧一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捉住床尾的欄杆試圖站起來,明明已經疼得滿頭大汗,眼神卻倔強又堅定,比之前像半個死人的狀態好很多。

顧言隨急忙把顧一抱起安置回病床上,手上的人經過他幾天的投喂重了一些,這一點讓顧言隨有點開心。

“怎麼不按鈴讓護士給你拿個小拐杖?”

“我想靠自己站起來。”

“慢慢來,不著急。”

對亡妻的愧疚讓顧有為不得不把顧一帶走,但說到底隻不過是不想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拋妻棄子,貪圖榮華富貴的小人罷了。

顧言隨雙手搭著方向盤,副駕駛上放著被顧一大口吃完空空如也邊緣帶著點油脂的保溫盒,專注地開著車。

陳惠蘭和顧有為的矛盾一早就存在了,隻不過是顧一的到來提前點燃這個炸藥桶。顧有為是冷漠無情的,但陳惠蘭卻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多一個可愛的小侄女也不是什麼壞事。顧言隨這麼想著緩緩踩下油門:不過是吃飯時多加一雙筷子的事。

這麼些年早就看清顧有為的真麵目——感情淡薄,利益至上。

雖然身上流著和顧有為一樣的血,但顧言隨一點兒都不想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人。

鬨鐘還有一分鐘響起,顧一已經睜開眼睛坐起來迷糊了三秒後掀開被子下床洗漱,這個習慣從進訓練營的第一天就開始了,即使現在已經離開半年多了也依舊保持著。

鏡子裡的人鼻梁高挺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漆黑如墨的眼瞳裡藏著若隱若現的鋒芒,十年訓練曬出來的小麥色在短短半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顧一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

假得很。

顧一嘴裡叼著橡皮筋一邊雙手將長發攏起一邊想:頭發也長長很多。

腦海裡忽閃而過一段記憶碎片——當時陳惠蘭對她幾乎滿分的入營理論考試和體能測試非常滿意,美中不足的一點是她當時的頭發太長了,不符合規定。

顧一直接當著陳惠蘭和幾個考官的麵將頭發全部抓起,拿起匕首刀刃貼著脖子向上用力一劃——就此割斷了從小到大養著的頭發。

她左手拿著那把頭發右手拿著匕首:“報告長官,這樣可以嗎?”

後來的頭發一長長顧一就拿剪刀三下五除以二哢嚓哢嚓給剪了,具體剪成什麼樣她也不關心,她又不是靠頭發活著的。

天氣漸涼顧一在短袖校服外套了件批發市場一百元三件的外套,饅頭一叼長腿一跨用力一蹬,自行車像離弦的箭哧溜一下就出去了。

在沐浴陽光的那一刻,一股暖意從心底緩緩升起。等紅綠燈時旁邊機動車道上一輛黑色不知道名字但一看就知道貴得要死的車降下了後座的車窗。

“早啊顧一。”

“早啊同桌。”

有什麼是比早上上學怨氣最重的時候看見一個超級好看的人,那個人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絕世好同桌還要幸福的事呢?這麼想想程描感覺今天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綠燈亮起,顧一像一尾遊魚穿梭在人群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時真羨慕她的來去自由,像一陣風從不為誰而停留。程描升起車窗玻璃,瞥了一眼身旁安安靜靜坐著的人。

就在昨晚程老爺子的安排下,程描和程宛絮在酒會上分彆去接觸了幾個她們未來聯姻的候選人,成年後訂婚,大學畢業就結婚似乎是她們的宿命。

“你有出逃的勇氣嗎?”

身旁的人冷不丁地出聲,程描驚訝於平時矯揉造作的人會問出這個問題。

“與你無關,管好自己。”

程宛絮“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眼裡卻在醞釀著什麼。

車頭一擺,刹車一拉穩穩停在停車點上,顧一單肩背起書包腳步輕快地往課室走,今天是個好天氣心情也特彆好,感覺會是個好日子。

走著走著有人喊了她一聲,顧一站定平視著來者,有的人會仗著身高的優勢、金錢的堆砌隱隱地想壓人一頭,可麵前的男生身形欣長,散發出溫和又內斂的氣息,仿佛是一塊溫潤的羊脂玉,記憶像錄像機倒帶一樣滾動著——沒見過。

“今天陸衍生病請假了。”

“哦.....”

他請不請假關我什麼事?而且程描讓我離有關陸衍的一切遠一點。

“我和顏嘉爍打算今晚去看望他,你要一起嗎?”

“我就算了吧,多喝熱水按時吃藥。”顧一就差把我跟他不熟寫在臉上了:“祝他早日康複。”

“可是他前些天不是經常在音樂室私下給你開小灶嗎?”祁箏溫和一笑,語速不疾不徐:“陸老師可是很貴的,這個便宜不占白不占。”

難道不是因為他好為人師嗎?

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顧一隻能答應。

等人走遠了祁箏掏出兜裡顯示正在通話的手機:“儘力了。”

對麵啞著嗓子冷哼一聲掛斷了電話。

課間休息時顧一奮鬥在題海裡無法自拔,以至於程描給她戴上了彩色的圓錐小帽都無知無覺。

“鐺鐺!生日快樂!”程描像變戲法一樣從抽屜裡小心翼翼地拿出大概泡麵桶那麼大的蛋糕,並點燃上麵的插著的蠟燭。

混合著新鮮香草籽的香草奶酪奶油透著濃濃的奶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乳鹹,法芙娜巧克力構建的脆皮極富層次感,晃動的燭光映在顧一的瞳孔裡,也搖曳在心裡。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生日快樂,禮物下次補給你。”顧一微笑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是你的生日。”程描鄙夷地看著顧一:“真是的,連自己的生日都能忘。”

顧一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你的轉學資料寫的就是今天,”程描拿出手機翻出一份文檔給顧一看:“我沒看錯。”

這麼一說顧一倒是想起來了,這是她隨手填上去的日期,當時也沒有想到會有人給她過生日,雖然假生日和真生日在同一個月,但說一個謊就要用無數的謊去圓。

“這是農曆生日,新時代青年要過新曆生日。”顧一笑著用手指粘了點奶油抹在程描鼻尖上。

“管你這麼多,農曆生日也是生日。”程描也用手指粘了點奶油抹在顧一臉上:“生日快樂!”

“我已經有十一年沒有過過生日了。”顧一垂頭盯著蠟燭,然後伸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撚滅燭光:“未來也不打算過。”

沒什麼好慶祝的。

晚風吹起了窗邊輕紗的一角,溫潤柔和的月光擠進室內,木製的地板如積水般空明,掛鐘的指針不偏不倚地指向七點,就算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家顧一也不覺得害怕——今天是她的六歲生日,再過幾個小時顧海成夫婦就會從首都帶著鮮花和蛋糕回來為她慶生。

顧一繞著桌子轉了幾圈,在椅子上坐上又站起,抱起窩在貓窩的三花貓擼了擼:“毛球,當短針指向十長針指到六我就能見到爸爸媽媽啦!”

晃著雙腿等了很久,外頭突然響起雷鳴嚇得顧一心裡一顫,忍不住踮起腳尖拿起桌上的座機聽筒摁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裡麵傳出顧一朝思夜想的聲音:“寶貝怎麼了?”

“爸爸外麵打雷了,我害怕。”

“爸爸很快就到家。”

開車不宜打電話,李姚接過話題:“寶貝兒媽媽好想你,你想媽媽嗎?”

“想,每天都在想。”

“今天是寶貝兒的生日,想要什麼願望?”

“媽媽給我生一個弟弟或妹妹,我一個人太無聊了。”

電話那頭同時傳來顧海成和李姚的笑聲,李姚撫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溫聲道:“這個願望已經實現咯。”

聽到這個消息顧一一蹦三尺高:“好耶!好耶!那爸爸開快一點,我要聽聽弟弟現在在媽媽的肚子裡乾什麼!”

“現在還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呢?”

“我都喜歡!”

掛斷電話後顧一拉著毛球的前爪原地轉圈:“歐耶!歐耶!我有弟弟可以欺負啦!”

躁動的雷聲已安息,雨點儘數落入土地的懷抱,午夜的鐘聲響起,期望的人沒有如約打開那扇大門。

外麵的雨停了,裡麵的雨越下越大了。

顧一會夢見不停地在撥打卻一直無人接聽的電話的幼小的自己,每一次她都會問她:“打通了嗎?”每一次都是否定的答案。

在暴雨裡走了很久很久,時而覺得天晴了,一轉眼還身處潮濕之中,無窮無儘沒有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