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到運動場的道路兩側種滿了西府海棠,風吹花落,美不勝收。
清脆的鈴聲響起,靜謐一時的走廊陸陸續續傳出學生走動的聲音。體育老師吹響下課哨,程描和顧一拿起一旁的水瓶並肩往課室走,程描一路上都在不停地鳥語花香。
“頂你個肺,把體育課調到上午第一節還要跑八百,**吧!”
顧一皺眉,認真道:“你能不能不要張口**閉口**?”
“不行,把臟話說出口,嘴巴才會乾淨,如果把臟話咽下去,心就臟了。”①
“行吧。”
海棠無香,花瓣在風中飛舞,在春日裡下了一場粉白色的雪。
相處了這麼些天,顧一已經學會了隻要程描一開口**,她就開啟被動技能——神遊。
偶爾遊著遊著大腦裡會產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並對程描貼臉開大:“你以後會不會為了爭奪家產搞得頭破血流?”
“我有病才會跟那群撲街爭家產,我不稀罕。”
“哦。”
程描是個藏不住事,說話很直的女孩,這一點從顧一轉學來的第一天就見識到了。當時顧一路過一班課室,看見程描在裡麵把一個女生罵得狗血淋頭,但顧一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徑自離開去找自己的課室。
“大家好,我叫顧一......”
自我介紹被巨大的開門聲打斷,顧一微微側目,眼前的女生臉色臭得不行,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火藥味。
“李老師,我申請轉來你班了,我坐哪裡?”
李老師明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就和這位新同學一起坐吧。”
聞言,程描背著書包大步流星走到顧一麵前,伸出右手:“你好同桌,我叫程描,描繪的描。”
“顧一,”顧一伸手握了一下:“一二三的一。”
程描盯著她的臉,火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嘴角勾了起來:“你有點好看。”
顧一似乎聽過很多這類相似的話,臉上波瀾不驚道:“謝謝。”
在座位坐下後,程描留意到顧一的左手食指和無名指分彆戴著一枚銀色的素戒。
“男朋友?”
“不是,”顧一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搖搖頭:“隻是聽說這樣戴寓意招財進寶。”
“奇奇怪怪。”
“還好吧。”
一中的老師秉持著絕不占用學生課間時間的理念,一下課就收拾教具回辦公室,顧一坐在座位上沒有動,她有個習慣,思考時喜歡把兩條眉毛擰成麻花,並且還要不停地轉手上的筆,上節課李老師留下的一道題讓大家解,顧一畫滿了兩張草稿紙也沒有解出來,指尖上的筆都快轉出殘影時,身旁的程描突然嘖笑一聲。
“顧大明星還沒解出題啊?”
“啊?”
指尖的圓珠筆啪唧一聲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出去,顧一彎腰探頭去撿,起身時後腦勺還撞到抽屜,咚的一聲。
顧一捂著後腦勺有些無奈地看著程描,水靈靈的眼裡寫著大大的不解,程描被她看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捧著她的臉轉了個角度。
走廊上來來回回路過很多人,還有一小部分直接在站窗外,他們的視線無一例外都落在顧一身上,見顧一看過來還吹了聲口哨。
顧一問程描:“我是什麼動物園裡的靈長類動物嗎?”
“大概是美麗的母猩猩。”
“真是令人傷心的比喻呢。”
顧一將注意力重新放回題目上,但臉上的鈍痛讓她不得不重新放下手中的筆——程描正掐著她的臉。
顧一滿臉寫著“你乾嘛?”
“不要想著用皮囊實現一步登天的黃粱夢。”程描鬆開手,顧一臉上立馬紅了一小塊:“你沒有上桌的資本。”
顧一當然明白程描的意思,她點點頭:“明白,所以我打算爬程小姐的床。”
一中是一所非常特彆的高中,顯赫的家世或優異的成績是這所學校的敲門磚,當然這裡麵的學生不缺兩者兼顧的——比如程描。
精通大提琴和小提琴,家裡的賭場是正兒八經的經過國家認證的,是含著金鑰匙,出生即站在金字塔上的人,但人們最津津樂道的是她家的那一堆破事——爺爺的大奶二奶三奶四奶們。
那個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女孩是她爸爸帶回來的私生女,跟她同歲,還被安排和她同一個班。
程描覺得喜歡用下半身思考的種馬長輩和他們的後代隻要不惡心到自己,還是能和平相處的,但就是不知道這個接回家的私生女程宛絮是狗血小說看多了戲精上身,還是一朝麻雀變鳳凰高興傻了。
那天家宴程宛絮像沒長眼睛一樣,紅酒潑了程描一身,還一口一個“姐姐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我給你擦擦。”
嬌滴滴的語氣加上欲哭不哭的表情當場把程描惡心得夠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拽著程宛絮纖細的胳膊把她扔進室外的泳池裡。
“晦氣。”
正回顧著與程描的初見,耳邊的鳥語花香突然停了,顧一疑惑地看了一眼程描,這段時間聽慣了程描每天至少三次,一次三分鐘的帶臟吐槽,現在忽然停下還有點不習慣。
“陸衍居然來學校了。”
“誰?”顧一順著程描的目光看過去,卻被一支垂落下來的海棠花枝擋住視線,她無視禁止采摘的警示牌抬手折下花枝,目光所即之處空無一人:“嗯?”
“以前在一班的同學。”
“哦。”
“在一中你至少要掌握一點必要的信息,要學會遠離一些人。”程描抱著手,看著顧一呆呆的樣子:“明明長著一張男女通吃的臉,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卻是個呆子。”
“哦。”
“哦你個頭。”相處這麼些天下來程描感覺顧一有的時候是那種天塌下來會當被子蓋的笨蛋美人:“陸衍是富商之子,涉及的領域數不勝數,家裡的產業更是遍布整個聯會,雖然他不經常來學校,但見到他就離他遠一點。”
兩人一邊上樓程描一邊給顧一講關於陸衍的一些八卦——他為什麼不常來學校,猜他未來的聯姻對象等等,聽著聽著顧一的關注點不知道歪到哪裡去了。
“他家比你家有錢嗎?”
“在他麵前我需要領低保。”
“哇塞。”
“見錢眼開。”
“大小姐脾氣。”
顧一邊反駁一邊隨意地把手裡的花枝插進放在窗台沒擰蓋的礦泉水瓶裡,腳步都沒頓一下直直地往前走。
礦泉水瓶的主人恰好坐在窗邊的座位上目睹一切,直到坐在前麵的人撲哧一聲,陸衍才將目光放到他的臉上。
“閱儘好花萬千樹,願君記取此一枝。②”顏嘉爍撐著頭眺望窗外顧一遠去的背影:“百聞不如一見,確實好看,個子也很高。”
顏嘉爍語氣戲謔地說“完全是按著你的審美點長的啊。”
“寫作文時有這麼好的文采,你家請的國學大師也不至於每天長籲短歎。”陸衍將作業本翻過一頁,淡淡說道。
從小一起長大,顏嘉爍對陸衍的冷嘲熱諷免疫了,他嬉皮笑臉道:“今晚祁箏回來,我們去給他接風洗塵吧。”
“不去。”
“為什麼?”
“沒空。”
最終還是在顏嘉爍的軟磨硬泡連拖帶拽下,陸衍坐上了顏嘉爍黑得五彩斑斕的布加迪Chiron Super Sport。
聯會十六歲就可以考駕照,所以一中的很多學生都會開車上下學,因此,學校還專門撥款修了一個地下停車場給這群富家子弟停車。
“你晚上有什麼安排?”程描將一部分課本放進書包,開門見山:“我今晚想去你家玩。”
“你是一點都不跟我客氣啊,”顧一背起書包,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時鐘:“今晚不行,我要去打工。”
“那我也要去!”程描給接送她的保鏢發信息讓他們不用來,順便打電話告訴家裡的阿姨今晚不回家,交代好一切後拉起顧一的手:“走吧!”
顧一擰不過她,無奈道:“你彆後悔。”
“保證不後悔。”
當顧一從停車棚推出她那輛破舊的自行車時,程描忍不住吐槽:“高齡自行車,不會散架吧?”
顧一一腳踩著踏板,一腳支在地上,聞言回過頭:“那你打車。”
“我就不。”程描一屁股坐在後座上,單手圈著顧一的腰:“改天換輛新的吧。”
顧一一腳將自行車蹬出去老遠,跟火箭起飛似的:“不換新的是因為我不想嗎?”
“刷我的卡。”
“老板大氣!”
這個世界果然是個巨大的王總好。
“你慢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出了校門是一個很長的斜坡,自行車以俯衝的姿態竄了出去,而且顧一一點刹車都沒拉,程描嚇得雙手抱住顧一的腰,上半身緊緊貼著顧一後背,尖叫聲吸引著附近的學生紛紛看過來,連帶在路上等紅燈的顏嘉碩也忍不住降下車窗看熱鬨。
“真有意思。”
副駕上的陸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繼續玩手機:“無聊。”
“這叫青春洋溢好吧。”顏嘉爍望著路口遠去的點,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下次試試。”
“摔斷腿被送去醫院,診療報告上不要簽我的名字。”
半小時後自行車穩穩停在一扇掉漆的大鐵門前,程描立馬捂著心率明顯過快的心臟抖著腿從車上下來,這一路上不是俯衝就是漂移,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的程描哪裡嘗試過這麼刺激的玩法。
等魂終於從後麵追上了時,程描環顧四周:“嗯?”
“市中心大型商場的後麵。”
“我知道,我家的。”
“哇——有錢人真討厭。”
顧一帶著程描推開鐵門走了進去,經過九轉十八彎的員工通道後終於來到一間小小的房間,裡麵掛著各種各樣風格誇張的裙裝。
十五分鐘後程描壓著聲音非常羞恥地開口:“你沒跟我說你打工的地方是女仆咖啡店啊!?”
“你也沒問啊。”顧一無辜地看著程描,腦袋上的貓耳朵動了動。
店長姐姐忍不住拿出手機對著門口的兩人瘋狂地拍拍拍,路過的人恨不得把頭轉過一百八十度看她們,程描都快把手裡的托盤掰碎了。
顧一見她這副模樣,給程描立了今日人設——傲嬌暴躁狸花貓。
“程貓貓,招攬客人記得要保持微笑~”
“笑你個死人頭,我進去了!”程描轉身往店裡麵走去,整個人像隻熟透的蝦。
“小姐姐,要進來擼貓嗎?”顧一與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對視上,眉眼彎彎,貓耳朵也適時地動了動:“我們還提供咖啡哦。”
女生感覺心臟受到十萬點暴擊,臉立刻紅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能和你合照嗎?”
“當然可以。”
因為身高有一米七三,所以看向鏡頭時顧一稍微彎下膝蓋,雙手背在身後,右臉與女生左臉輕輕相貼,完全一副漂亮貓咪在線貼貼的樣子,女生瞬間覺得心臟又遭受到十萬點暴擊,心臟砰砰亂跳,腳步輕浮地走進店點了最貴的咖啡。
店長忙碌的同時越發覺得當初無視顧一的身高讓她來上班是個正確的選擇,這拉客能力,這絕世的容貌,一天的客流量頂以前一個月的客流量,簡直是招財貓啊!
感覺有人扯了扯身後的尾巴,程描沒好氣地回過頭:“什麼事?”
一個大概隻有八九歲的小女孩仰著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程描:“姐姐你好漂亮,可以給你拍照嗎?”女孩舉起右手的智能兒童手表,展示它的拍照功能。
程描蹲下來,臭著張臉雙手比耶。
女孩興高采烈地拍了好幾張,邊拍邊誇:“姐姐好漂亮,姐姐好可愛!”
剛好程描就吃這一套。
末了,女孩牽起程描的手,學著動畫片裡的王子,優雅地行了個紳士禮,在程描的手背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笑容天真爛漫:“姐姐我下次再來找你玩,要等我哦。”
等小女孩跑遠後,程描頭頂飄過顧一帶著笑的聲音:“要~等~我~哦~”
“等你個頭!”程描瞬間炸毛耳朵紅紅,將顧一推到店門口:“去拉客!”
顧一還想再調侃她幾句,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於是抱著客人送的玩偶回頭,風吹動裙擺,尾巴在程序設定下翹了起來,睫毛輕顫,嘴角的笑意還沒消散。
兩個穿著一中校服和一個穿著便裝的男生同時愣在原地,他們身後的女生越過他們向顧一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她的名字。
“我去......”中間的男生率先出聲,語言係統混亂:“我嘞個......”
顏嘉爍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這就是傳說中的心動的感覺嗎?”
“這不是今天上午給你插花的女生嘛。”顏嘉爍抬手懟了下身側的陸衍:“去打聲招呼啊。”
“沒時間留意旁人。”
另一側的男生輕笑一聲:“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這學期六班轉學來了個大美女,叫顧一。”顏嘉爍一邊走,一邊回頭多瞅了幾眼:“不愧是回眸一笑百媚生。③”
“請國學大師的錢沒白交。”陸衍不想理這個一個星期換一個女朋友的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要不是祁箏的妹妹在附近逛街,打電話求著祁箏來接她,陸衍是不情願跟著來的。
連續站了好幾個小時終於熬到了下班,程描感覺小腿都快抽筋了。
在經過九轉十八彎的巷子後,自行車穩穩停在一棟看起來隨時會被寫上一個拆字的六層小樓前。
程描傻眼了:“學校好好的免費宿舍你不住,就住這兒?”
“住宿就沒有時間打工了,這裡才房租六百,非常實惠。”
顧一將自行車推入樓梯間並上鎖,用力跺了跺腳,聲控燈閃爍了幾下終於是壽終正寢了,顧一在黑夜中歎了口氣。
“隻能摸黑爬六樓了。”
樓梯是用水泥抹的,陡得下一秒就要手腳並用爬上去,扶手摸上去一手的灰。
摸黑爬到門口,顧一把塞在門縫的小廣告拿出來,掏出鑰匙對著鑰匙孔轉了幾圈,防盜門的開門聲猶如用指甲撓黑板,這環境鬼片導演用過都說好。
一開燈,程描看清屋內布局後兩眼一黑,懸著的心已經沉入馬裡亞納大海溝。
長方形的房間裡一張床墊鋪在地上,被子枕頭疊好放在上麵,一張塑膠板凳充當床頭櫃,行李箱打開平躺在地上,裡麵的衣服也是疊得四四方方的,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起了個衣櫃的作用。
累了一天回來躺在跟棺材一樣的房子裡,兩眼一閉有一種這輩子完蛋了,下輩子也完蛋的感覺。
“國家脫貧的時候沒通知你嗎?”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
“要不我包養你吧。”
“我討生活是有底線的,堅決不吃軟飯。”
“好好好,你清高,你了不起。”
洗漱完顧一和程描一起躺在床上,程描覺得這種感覺挺新奇的,於是打開了話匣子。
“顧一,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脾氣相當爆。”
“現印象呢?”
“垂涎我美色想包養我的色鬼。”
“滾呐!”
程描用枕頭捂住顧一的頭。
“唔!唔!要死啦!謀殺啊!啊!我死了!”
“你戲精上身啊。”
程描移開枕頭,兩人的眼睛在黑暗中有點點亮光,視線交彙時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不過有一說一,你的父母應該也是長得非常好看,不然怎麼把你生得這麼標致。”
“是嗎?離開家太久,都快忘記他們的模樣了。”
“還是要常回家看看的。”程描重新躺回床上,苦笑道:“不過有的時候家也不是避風港。”
顧一側身躺著,頭枕在手臂上,靜靜地聽她說。
“出軌的爸,早逝的媽,狗血小說都是這麼寫的。”
“程描,這不好笑。”
程描愣了一下,轉身背對著顧一:“睡吧。”
靜了一會兒,顧一說:“痛苦娛樂化,是對自己的淩遲。”
“......”
程描很快進入夢鄉,顧一輕輕掀開被子下床,拿起進門時隨手放在小桌板上的小廣告,借著月色一張一張翻閱,最終目光落在暗黑風格的調酒師招聘廣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