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光線也是冷的。

透過米白色窗簾上的鏤空薄紗在深色的木質地板上剪影出斑駁繁複的紋絡，光影交織間細小的塵埃在冷冽的空氣中飄散翩躚，角落暗隅裡的盆景也被照亮，白色牆壁上樹影婆娑，整片空間被氤氳成暖黃的色調，顯得靜匿而安謐。

艾索洛伊德對於上課一向沒有什麼興趣。

他心緒不寧，百無聊賴地趴在課桌上，不經意間轉頭，就看到午後的陽光在孟眠側顏後鋪展開，柔和的光暈勾勒出她精致的輪廓，低頭沉思的樣子格外好看。

筆影隨著她寫字的動作在紙上飄忽，筆尖劃出細微的“沙沙”聲。

孟眠的五指纖長白皙，圓潤秀美的指甲透著淡淡的粉色，薄薄皮膚下明顯的青筋有一種難言的撩人魔力。

他眼裡的孟眠幾縷碎發貼著皮膚細膩的脖頸，鴉青色長發披散肩背，脊背單薄卻板正地立著，下巴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睫毛不時上下撲朔，在眼瞼落下陰影，嘴唇微抿的時候透露著一股冷淡的氣息，手腕纖細白皙，隱隱可見青紫色的血管蜿蜒，有股子禁欲氣息，讓他有幾分心癢。

艾索洛伊德一時看入神了，竟忘了轉頭，就這樣一瞬不眨地盯著她。

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手肘支在課桌上，以手撐頭，半斜著身子，神情懶洋洋的。

孟眠本來認真地寫著字，可旁邊某人膠著的視線讓她無法忽略。

上次的事讓她對艾索洛伊德沒什麼好印象，現在他的視線像無數討厭的蟲子一樣在她身上亂爬，撓著她全身的癢，難受極了。

她再也無法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書本上。

終於，孟眠忍無可忍，麵色冰冷地轉過頭，

“你在看什麼？”

捕捉到她語氣中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艾索洛伊德收起平時的漫不經心，正色道：

“看窗外。”

隨即勾了勾唇，補充一句，

“晚霞很美。”

孟眠真是敢怒不敢言，今日難得放晴，現在外麵太陽朗照，再說剛才的時間哪有什麼晚霞，她隻覺得這個脾氣惡劣乖戾的小少爺又在戲弄自己。

於是恨恨地轉過頭去不再搭理他。

深夜，微冷的月光斜斜穿透窗簾的縫隙灑在孟眠的臉上。

在她睡得迷迷蒙蒙的時候，倏忽間感覺好像有潮熱的濕意噴灑在她的臉上，皮膚癢癢的。

窗台被她睡前打開，輕盈的帷幔被夜晚的涼風吹動，黑影幢幢。

“……唔。”

她有幾分不舒服地微微撐開了眼皮，發出一聲夢遊般的囈語。

被打開的房門泄露一點微弱的光線，籠罩在孟恪洲咫尺的臉上。

他的身上沾染了淡淡的酒氣和一夜疲憊的露水。

沾了酒氣的手指，掠過她敏感的耳尖。

比空氣更冷的溫度，貼在她溫暖的皮膚上，引起一陣輕微的瑟縮。

“眠眠……”

滲著熱意粘滯發悶的嗓音含糊不清地念叨，清冽含著淺淡酒精氣息的吻胡亂地落在孟眠的臉上。

他的動作很輕，不帶狎昵，那是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與不可思議的羈戀，她感受到了他仿佛在溺亡之際抓住浮木般的驚憚，好像十分沒有安全感。

孟眠還挺意外一直以來穩重可靠如長輩的養兄竟然會有如此脆弱孩子氣的一麵。

他親了一會兒之後就一直像小動物一樣依戀地蹭著她的臉。

同時他的喉結微微滾動著，咽下顫抖的氣息。

她不由得有幾分心軟。

自從孟恪洲接手了公司，應酬是常有的事。

眼前的他神情疲憊，一向一絲不苟的頭發有點淩亂，平日服帖的西裝也有幾分褶皺。

孟眠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他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床上，使柔軟的床墊微微凹陷，臉埋在了她的脖頸上，似乎汲取著她的溫度，鼻息呼出的熱氣讓她的皮膚不自覺的起了小疙瘩。

“睡吧……哥哥……”

她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含糊不清地說著，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當孟恪洲聽見孟眠平穩勻稱的呼吸聲傳來時，他微微抬頭，眼神不甚清醒但執拗地凝視著她的臉。

最終他親了親她的下巴，愛憐又鄭重的樣子好像立下了一個無聲的誓言。

輕柔的吻宛如窗外斜織的晚風停留過。

他們就著這個姿勢一起墜入了靜匿的晚夜。

第二天是周末，孟眠一覺睡到自然醒。

輕盈跳躍的光線繾綣滲透百葉窗，撫弄她深深閉合的眼皮，她一向淺眠，但昨晚卻睡得意外安穩。

她睜眼時孟恪洲已不在她的身邊，床單上隻留下輕微的褶皺和漸已消逝的溫熱，顯示他來過的痕跡。

春末夏初的時節，暮色滿天時天空泄漏一線灰白的微光。

潮冷的濕意在室外的空氣中蔓延。

雨是銀灰色黏濕的蛛絲，在行人無知覺時羈纏織就，不知名的思緒總是在此刻暗湧上心頭。

雨夜中閃爍的燈光蒙矓而曖昧，斜斜的雨絲癡纏燈影裡的塵埃，喧聲和雷鳴交織著鼓噪的心緒。

孟眠鬆散地斜倚在陽台的躺椅上，百無聊賴地晃著兩隻小腳丫，雪白纖細的小腿在雷鳴暗光下劃出流暢的弧度。

微涼的雨絲洇濕了她微微揚起的臉，她伸出手向屋簷外探，指尖傳來涼意。

平穩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連同那熟悉的冷倦聲線。

“天涼了，回去吧。”

孟眠點了點頭，將手放入孟恪洲紋路清晰的手掌心，大手包裹的溫度很讓人安心。

雨夜的房間總會營造出彆樣的溫馨氛圍，窗外冷風嗚咽，凶暴地拍打窗欞，暴雨織就陰翳的天幕，給所有景物蒙上厚重的陰影。

夜還不深，孟眠的睡意並不濃厚。

她和孟恪洲正坐在家裡放映室的屏幕前。

沒有開燈，窗簾厚厚掩蓋，露出一線狹小縫隙，隻有窗外時暗時明的光線和屏幕閃現的畫麵投擲的不均勻的色塊。

暴雨拍打在窗戶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樣私密封閉的環境讓孟眠感到無比安心。

她整個蜷縮在孟恪洲懷裡，高大健壯的身軀輕而易舉地收納了她嬌小的身體，像一塊缺失的拚圖剛好填補在了空缺處，如此完美地契合。

就像在她小時候每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一樣，他的一隻手臂環抱住她大半個身體，寬大溫暖的手掌幾乎覆蓋她的頭顱，安撫似的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她的頭發。

其實她早就不像小時候一樣膽小，必須縮在哥哥懷裡才不會害怕。

但孟恪洲卻還總是把她當作小孩子一樣對待。

雖然她表麵上裝作無奈，但其實內心卻暗暗享受著來自哥哥的寵溺。

她將頭倚靠在他的肩膀處，吐出的溫熱鼻息拍打在他的喉結處。

孟眠不甚清晰地看見明暗交織的光影下孟恪洲的喉結抑製不住地緩緩滾動。

孟恪洲感覺到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力量重重錘擊著他平靜的胸腔，包裹在骨骼內的血肉搏動跳躍，發出喧囂的噪音。

他怕孟眠著涼，用厚厚的毛絨毯子裹住了她的身體。

孟眠的腳一入秋冬就容易變涼，孟恪洲用滾燙的手掌將她的腳整個包裹起來，她的腳心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然不在屏幕上。

他不時捏捏孟眠白嫩的腳趾，指尖掠過她光滑的足弓，最後停留在敏感的腳心。

孟眠被他擾得不得安寧，注意力都不能集中在電影情節上，於是試圖將腳從他手裡抽出來，他的力道不重，卻讓她難以逃離桎梏。

她坐直了身子，和他在明滅的光線裡眼神對峙，不久他還是敗下陣來，認輸般鬆開了手。

收回視線，她得意地翹了翹嘴角，再次蜷縮回他溫厚的懷抱裡。

極其沒有安全感般地縮成一團，裹在厚實的毛毯裡像一隻肥笨的蠶蛹。

不過這也是她一貫的睡覺姿勢。

後半夜雨聲漸歇，隻有細微的似乎在摩挲窗戶的沙沙聲。

室內恬靜柔和，伴著電影寂然的氛圍和平淡的對白，孟眠昏昏欲睡。

孟恪洲察覺到她的睡意，他將她抱起，一隻手托住她的腿彎處，另一隻手輕揉她披散在肩頭的亂發。

孟眠閉著眼將頭靠在他肩上，雙手鬆鬆垮垮地環抱著他的脖頸，像隻樹袋熊一樣整個掛在他的身上。

他的腳步平穩緩慢，同時用手輕拍著她的後背，邊走邊小幅度晃動著，輕聲哼吟著安眠曲，像對待繈褓中的嬰兒一樣。

光線也被他調得昏暗，讓孟眠更加困乏。

睡意如潮水襲來，她幾乎是沾床就睡，也沒分清這是不是她的床。

快近七點時，窗外天色泛白，孟眠感到一陣口渴，睡眼惺忪地醒了。

入眼是一片昏暗，是哥哥睡前將窗簾拉嚴實了嗎？

她感到身後一片溫熱，一雙手將她牢牢地鎖在懷裡。

她嗅到了被子上冷冽溫淡的香氣，和孟恪洲身上的氣味如出一轍。

白光透過灰色窗簾縫隙悄悄爬進室內，肉眼可見細小的塵埃在跳動。

孟眠微微側身，瞥見他恬靜的睡顏。

幾縷碎發遮住了他的額頭，淩厲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下來，像一隻沉睡的獅子朝人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柔軟的內裡。

由背對轉為麵對麵，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腰部，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闔眼淺眠。

孟恪洲在懷中人動作時睫毛顫動幾瞬，隨後悄悄掀起上眼皮，便瞧見孟眠可愛的發旋。

他不由回想起小時候的孟眠悄悄爬上他的床賴著不走的樣子。

可惜記憶中的小姑娘長大後再也沒像那樣親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