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請問下一節是什麼課啊?”
前桌眨巴眨巴眼,答道:“數學,我猜他一會兒會刁難你。”
前桌的普通話並不是特彆好,雖然沒有當地的口音,但有些地方磕磕巴巴的,卷翹舌不分。
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複雜,又帶有些許狡黠,仿佛狐狸做了捉弄人的事,正在咯咯的壞笑,向尋覺得她的樣子有些熟悉。
向尋淺淺一笑,“這是什麼新同學的傳統嗎?”
前桌像小狗疑惑般歪頭思考,兩綹劉海像棕櫚葉一樣耷拉在臉頰旁,說話時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也不是,他這人就是這樣,習慣就好。老張都說你是學霸,那應該沒啥問題。”
看似她一節課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原來全部都聽著的。
“借你吉言吧。”
課上,上節課的數學老師大步流星地走上講台,腋下夾了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一隻手拿著玻璃茶杯,腦門鋥亮。
他一放下包目光就掃雷似的搜索,直到向尋所在,感覺在積蓄大招。那目光和刀刃一樣鋒利,數學不精的頭都不敢抬。
“你。”數學老師伸出一根手指,從遠處指向最後一排的向尋,像君王欽點大臣,中氣十足,“剛剛老張說你是大城市來的,你起來回答老師幾個問題。”
果不其然,他上節課忙著塞知識點,沒空搭理向尋,現在新課上完了正好測測向尋的水平。
沒預料到會有這麼個場麵,但他不慌不忙地起身,麵對居高臨下的數學老師,以如此讓人不爽的命令口吻,他的第一反應是先鎮定,“老師您請說。”
“我問你,三垂線定理的具體內容。”
“外心、內心、中心、重心、垂心各是什麼?
“異麵直線的判定定理。”
“切點弦線公式的具體內容。”
“和差化積公式以及它的推導。”
一口氣要回答五個連珠炮問題,讓人難以招架,可向尋對一邊解答,一邊在黑板上把公式寫得清清楚楚,好像他是數學老師,臉上絲毫不膽怯,連聲音都不顫抖絲毫。
前桌為此人的深藏不漏倒吸一口涼氣,恐怖得可怕。
全部人在向尋回答完後爆發出掌聲,數學老師開心得笑在臉上都對不住。
已經在籌劃如何抱後桌大腿了。
數學老師忍不住誇向尋,“可以啊,基本功比班上的前一二名都要紮實,你們要是人人都像向尋一樣倒背如流的話,我做夢都要笑醒。”
大家都笑起來,向尋懷疑老師這句話極有可能給他招仇恨。
他大手一揮,“下去吧。”
向尋走到座位上坐下,前桌一臉興奮地告訴他以後他準是數學老師的寵兒,剛見向尋就把向尋名字記住了。
“你的xun是哪個xun啊,嶙峋的峋?尋找的尋?”
“後麵那個,那你的名字呢?”
前桌在向尋的草稿本上寫了三個字——汪霖鈴,她的字很狂野,不受縛束,但不醜。
向尋歪頭認真端詳他的字,“汪霖鈴,霖鈴好像是詞牌名裡的,汪形容水深且廣,不過聽上去有點悲傷。”他想起了汪肆豔,這倆人恰好同一個姓。
“我爸告訴說我生下來很愛哭,就取了這個名字。名字嘛,就是個人活著的代號,不用太在乎這個。”說到後麵汪霖鈴沒再看向尋的眼神,向尋瞬間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但他眼中依舊是探查的目光,似乎想要快速看透前桌的內心。
他找了個借口,說:“快上課了,準備聽課吧。”
自己真是個話題終結者。
四節課後,班長主動招呼向尋,仿佛這是他的職責。
他給向尋一張飯卡,領他去食堂充值,班長說話滔滔不絕,八卦不斷,聊天節奏被他控製得恰到好處。
下午休息完是晚自習,分為四節,兩短兩長。第三節到第四節會多給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有些人會趁著這個時間去食堂買夜宵。
向尋坐在座位上想著之前這四節課,老師們的進度都比較慢,他早在之前的班都學過了。
所以向尋無所事事,四處觀望。偶然瞟見地上有一個本子,他彎腰撿起來。
那是一個畫本,上麵畫了一塊精致的……墓碑?素描風格,方方正正的碑體,邊緣有精細的花紋,正中用楷體寫著“餘召之墓”。
向尋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說不準是整蠱的。不過畫不錯,線條乾淨利落,陰影分明,仿佛墓碑就在他麵前。畫本右下角簽了“霖鈴”狂野的兩個大字。
那顯然是前桌畫的,他仔細端詳了會兒,聽見門口傳來汪霖鈴的笑聲,忙把畫本塞回前桌桌肚裡。汪霖鈴正和彆人說笑,沒注意到向尋的動作。
放學,向尋第一個回到宿舍,班裡男生太少,隻勉強塞滿兩間寢室,而這個宿舍隻有六個人。其餘五個人回來之後,稍微活潑的那兩個就拉著向尋聊天,向尋知無不答。
聊到熄燈,寢室長催促三個人趕緊洗漱,他給向尋解釋學校十一點會熄燈,一會兒班主任和安保部的會悄悄巡查,查到沒睡覺或者沒學習的會記本本通報。
向尋表示他知道了,花了五分鐘洗漱,詢問過後沒有人上廁所,舍友紛紛拿出台燈在公共的大桌子上學習。
刻苦學風的班級。
“好吧。”向尋揣著手機鎖上廁所門,一瞬間感覺到偌大的空虛。仿佛結束一場大戰,要開啟重建家園的新人生的無措,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才會向著給自己持續帶來滿足的方向發展。
向尋從兜裡掏出一包煙和精致的橘黃色打火機,他從煙盒裡拿了一根,熟練地夾在手指之間,拇指撬開蓋子,清脆一聲,廁所裡燃起了赤黃色的火焰。
怕彆人發現,向尋特地關上窗戶,一中宿舍廁所年久失修,他費了好大力才推動一扇。
向尋夾著煙湊到火焰旁,頂端氤氳出白色的煙霧。他猛吸一口,白煙籠罩了他的臉。
煙頭肉眼可見地縮短,向尋毫無顧忌的排遣著心中的焦慮,家裡很壓抑,沉悶,爸爸是家裡唯一的主導者,他盯著向尋的一舉一動是否得體,成績是否拔尖,一邊又像發了瘋一樣找走失的爺爺。
找到爺爺了,向尋應該很高興才對,可他高興不起來。
抽煙是跟著汪肆豔的朋友學的,當初汪肆豔知道自己學會了抽煙,氣得和朋友大鬨了一場,後來他不敢抽了。煙癮不容易戒掉,直到汪肆豔出國,他又拾起了老本行。
心裡亂極了,他消耗了四根。等到盒子裡還剩兩根的時候,向尋停手,他想著這幾天學校裡買不到這玩意兒,得留點。
向尋把盒子放回兜裡,打掃乾淨煙灰,開窗散散難聞的煙氣。
剛打開窗戶,“嘭”的一聲悶響,對麵女生宿舍有個黑影從二樓掉下來,摔進了花叢,聲響不大。
男生B棟和女生C棟之間隻隔了一條十幾米寬的小道,挨得很近,小道兩旁還種有梔子花。
向尋將頭伸出窗外,黑影沒動彈。
“是誰在那裡?”向尋從一樓窗口跳出去,用一個完美的跳躍落地,不過沒人看到。他放慢腳步,小心地靠近黑影,忽然對上一雙極為明亮的眼睛。
汪霖鈴撲上來,用手捂住向尋的嘴,兩人倒在梔子花從裡。
七月份,梔子花開得正盛,兩人的鼻腔充滿清淡的香味。
汪霖鈴整個身子壓住向尋,及肩的長發掃在向尋臉上,掃得人心癢癢,帶著洗發水的香氣。她神色緊張,“噓,你彆吱聲兒,你要把保安招來,我今天就出不去啦。”
少女軟軟的身子與向尋結實的胸膛撞到一起,觸感奇妙。
雖然向尋也和女孩擁抱過,但沒有哪次比這次帶來的感覺更熾熱,是可以感受到體溫,感受到心跳的存在,少女的體香,梔子花的香氣和泥土的氣息一起鑽入向尋的鼻子,他撐地的手不自覺地繃直了。
“唔唔唔嗯嗯……”向尋叫她把手放開。
“什麼?你說什麼?”汪霖鈴把臉湊過來,想聽聽他說的什麼,卻忘了自己的手還捂著對方的嘴。
“唔唔唔唔……”我叫你先把手放開。
汪霖鈴“啊”了一聲,鬆開手,“抱歉抱歉,忘了還捂著你嘴。”接著她像觸電一般從向尋身上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下擺。
向尋在夜晚處於消極狀態,若是平時,他的臉在這種情況下會象征性地紅一紅,但今天不同,他很疲憊,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隻不過,眼前的人,在黑夜中朦朦朧朧的樣子,倒是和三年前的她重合了。可是這個圓腦袋卻那麼倔強,身形內斂。
如果在汪肆豔沒有變得鐵石心腸之前,是不是也存在她柔軟又不服輸的樣子,像缺水的土壤。
向尋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那雙極有記憶點的眼睛從他腦海中閃過,“你是我前桌,汪霖鈴?”
對麵的黑影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對對對,我也認出你了,你是向尋。哎哎哎,來不及敘舊了,先幫我個忙。”
敘舊?誰和她敘舊啊。
汪霖鈴拉著向尋的手腕向小路裡側走去,直到一堵圍牆攔住兩人的去路。
圍牆有兩米多高,若是一米九的大個兒,努把力就可以輕輕鬆鬆翻過去。可汪霖鈴才一米五五,連跳起來都摸不到圍牆邊。
向尋比汪霖鈴高了一個頭,一米八幾,被一個一米五五的小個兒拉著手腕,好像有點不太合適。他盯著自己的手腕,淡聲道:“620的人都那麼熱情嗎?”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汪霖鈴忙放開手,假模假樣的咳了幾聲。
“尋哥,幫個忙,這個忙對我很重要。”
向尋伸手摸了摸兜,自己剛來,就遇到有人求助,正好可以從前桌那裡撈點好處。
“咳。”向尋清了清嗓子,“忙可以幫,但我有條件。”
“您請說。”
向尋挑眉,“我要你出去的時候幫我買包煙。”
話剛出口,周遭一下沉寂,汪霖鈴瞪著新後桌,目光上下打量,沒想到看起來彬彬有禮的都市好學生,一上來就問她要煙,真是出人意料。
不過汪霖鈴還是爽快的答應了。
交易成功,汪霖鈴讓向尋幫她翻牆,向尋蹲下來,示意汪霖鈴踩著他肩膀上去。
汪霖鈴手扶牆,小心地踩上去。向尋穩穩起身,一隻手把住汪霖鈴的腳踝,等到高度足夠,汪霖鈴抓住圍牆邊奮力攀爬。
等到雙腳在圍牆上站穩,她雙手張開,再次降低重心,維持平衡,縱身一躍。
本以為是一次完美的跳躍,可是汪霖鈴腳下打滑了!
完了完了完了,她心想,肯定是臉著地,這張可愛臉蛋要破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