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藍色蝴蝶(1 / 1)

阿斯提亞站在大廳裡的那兩幅畫像麵前,打算在走之前再仔細看看上麵的人。安東尼在身後叫住了她,“我想和你說一些事情,小姐。”

阿斯提亞點了點頭,示意對方開口。

“其實……老爺前幾天一直在忙活著你的事。”

她皺起眉,有些疑惑,“我的事?”

“老爺聯係認識的人,想給你找個學校。因為你從來沒上過學,學籍資料不完整,他就想著法子幫你補資料……”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阿斯提亞冷下臉,聽不出語氣裡是不忍心體會遺憾的埋怨還是企圖置身事外的漠然。

“我想告訴你,老爺並不打算一直將你束縛在宅子裡,他其實打算放你走了。”

“安東尼,你是一個好管家,多年來稱心稱職,儘力維持著這裡的運轉。不過對於這個問題,我想你還是有些地方還是沒有思索到……我很尊敬父親,不過這也隻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

“他囚禁了我十幾年,憑什麼我要因為他臨時善心大發‘放走我’就為此而感動?”阿斯提亞的胸口起伏著,情緒慢慢激動起來,“那是本應屬於我的自由,還需要靠他來施舍嗎?他有什麼權利……有什麼權利做出哪些事情……”

當她說出“那些事情”的時候,安東尼大腦的太陽穴不自覺地緊繃起來,心臟被揪了一下似的痛。一刹那,他有一種錯覺,眼前的女孩對一切並非一無所知。

“對不起,小姐。”

這句十幾年前早就應該說的話,沒能對沃爾西亞說出口的話,現在才終於說出口來。安東尼含著熱淚看著眼前的小姐。

阿斯提亞的肩膀止不住地顫抖,淚水從眼角滑過臉頰,如同一隻善於偽裝成完美藝術品的瓷器出現了裂縫。裂縫給瓷器增添了幾分生動的溫情。

她說不出“沒關係,我已經原諒你了”這樣的話。她難以諒解任何人。內心的仇恨不會消散,反倒被堆疊起來的時間壓得愈來愈沉。

“我要離開這裡了。”許久,安東尼緩緩吐出幾個字。

“這個宅子不能沒有你。”阿斯提亞冷冷地說。

“其實宅子不需要我,隻是我需要宅子。”

“你離開之後還能去哪呢?安東尼,你的身體不如從前了。”

他自顧自笑了笑,笑裡有些嘲諷,“我想我會沿著鄉村裡的土路一直走,走到我覺得快不行了,就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

“你不用這樣,安東尼,沒有人趕你走。”

“宅子在趕我走了,小姐。一直到今天,每晚我都能聽見宅子的幽靈在我的耳邊遊蕩著,陳述著我犯過的錯,念叨著要用如何如何殘酷的手段懲罰我……”

“我要贖罪的話,也已經沒有時間了。”

說完,他將手上的一個文件袋遞到她的手上,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阿斯提亞緊緊捏著手裡的袋子,久久地佇立在遠處。

“小姐,我會想念你的,我一天會想你八百回的……”海莉抱著阿斯提亞,將頭埋在她的衣服裡大哭。

阿斯提亞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哭笑不得:“彆哭啦,海莉,想我就給我寫信,好嗎?一天想八百回那就寫八百封信。”

“好!小姐。”海莉不舍地從小姐的懷裡出來,臉上淚眼婆娑,“我還要給你附上我寫的詩!”

阿斯提亞伸出手溫柔地拂過她臉上的淚水。“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宅子就靠你和艾米莉老師一起照看了。”

“我們打算將宅子用作教室,招收更多對詩歌和文學感興趣的人。對了,小姐,還有你的花園,我也一定會好好照顧好它的!”

“好好好,這樣宅子也熱鬨些。你倆也不會太孤單。”小姐欣慰地笑了笑。

“放心吧,小姐,我們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在外要照顧好自己,也要給我常寫信!”

阿斯提亞笑著點了點頭。

在馬車上搖晃的車廂中,沃爾肯望向小窗外的夜景,陷入沉思。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將一切對阿斯提亞和盤托出。

他轉過頭,看向一旁閉上眼小憩的女孩。

他知道對方根本沒有睡著,於是開口道:“阿斯提亞,我認為有些事不能瞞著你……其實、其實沃爾西亞,是你的母親。準確來說,她是我倆共同的母親。”

“我早就知道了。”說完,她緩慢地睜開眼睛,微微笑著。

“什麼?”沃爾肯十分驚訝,他以為阿斯提亞對此渾然不知,此前還為自己瞞住了她感到心中有愧。

“我有著和她一樣的淡紫色的眼睛和落栗色的頭發。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也從未見過你的母親。與其說她倆是同時離開宅子的,不如說她倆就是同一個人……”

“還有你知道我對你有好感時,那種快要瘋了的表現。”

沃爾肯尷尬地笑了笑。

“……我很早就知道了。”阿斯提亞目視前方,視線並無落處,好像透過前邊的簾布看向了很遠的地方。

接著,她語氣平靜地說:“我還發現了阿斯泰爾埋在花園裡的毒藥。他就是用那個毒死她的。”

沃爾肯睜大了眼睛,“……毒藥。”他神經質地喃喃自語,“居然是毒藥……原來是毒藥……”

阿斯提亞從兜裡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已經過了那麼久了,瓶子裡的東西早就揮發掉了……你還能檢測出來這是什麼嗎?”

他接過那個瓶子,拿在手裡仔細端詳著,“瓶子的密封性不是很強,可以說是揮發得一點不剩。不過木塞子上殘留了一些附著在上麵的殘渣……我想或許可以檢測出來。等到了學校,我立馬拿去實驗室看一看。”

“嗯。”阿斯提亞點了點頭。

沃爾肯將瓶子塞進外套的內袋裡,然後偷偷看了眼她臉上的表情。

“你期待我做出什麼特彆的反應嗎,沃爾肯?”她靠著窗戶,用餘光瞥到了對方的眼神。

“沒有,阿斯提亞,我隻是擔心你難以承受。”

“……她從來沒有陪過我。她根本就不愛我。”阿斯提亞冷著臉說。

“……阿斯提亞。”沃爾肯有些不忍心,想要否定,卻也知道這是事實。他不能編出一套虛偽的假話來哄騙她。

“她確實不愛我,對吧?和你在一起生活的這十幾年中,她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根本沒有,對不對……”

“不過想想也無可厚非,我不過是兄妹□□的產物,況且她還不愛他……或許我還是□□的產物。我並沒有責怪沃爾西亞,她不愛我很正常。”

“要不然她怎麼會離開呢?”說完,阿斯提亞閉上了眼睛。

沃爾肯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她說的已經接近事實了……敏銳的阿斯提亞啊,她其實什麼都知道。她甚至不需要看親曆者留下的親筆信,就可以根據蛛絲馬跡大致猜出事情的原委。

那是一種可怕的直覺。仿佛她能感受到自己母親的感受,感受到母親對自己的冷漠與厭惡。

街道上出現越來越多店鋪,樓層也變得愈來愈高。阿斯提亞撥開小窗的簾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邊閃過的新奇的場景。

如同移動的連環畫,鮮活生動的人物與色彩豐富的背景交互著,上演著精彩的表演。

馬車停在一棟小樓前。這是一棟五層高的公寓樓。

“這裡是我住的地方。來吧,阿斯提亞。”他先跳下車,然後扶著阿斯提亞下來。

“沃爾肯,你自己住在這裡嗎?”阿斯提亞踩上公寓樓的螺旋樓梯,忍不住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之前有一個合租的室友……不過,因為你要來,我就讓他搬出去了。”

“噢,”阿斯提亞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可以自己另外找地方住的。”

“沒關係,阿斯提亞,你先住著吧。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放心你自己住。以後要是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搬出去。”

爬到第三層樓時,沃爾肯向右邊轉,走到一扇門前,放下行李,掏出鑰匙開了門。

門一推開,裡邊的擺設就映入阿斯提亞的眼中。

“請進吧。”沃爾肯微笑著說,伸出一邊手示意著。

門在身後關上,阿斯提亞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門上掛著一副字簾,上麵寫著這樣一句話。

“願真理永存,唯自由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