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夙收拾好帶著蕙竹走進了大堂,向父親和肅王行禮,一抬頭就看見昨晚那個為首的男子帶著和善的微笑端坐在上賓之位,今日男人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雖不張揚但質感一流,配上光下才能隱約看到的暗紋,更顯地位和仁厚。
父親的殷切地向肅王介紹大致的情況,用詞華麗而又諂媚,甚至帶上了哽咽的語氣,仿佛自己是失而複得愛女的慈父。許夙站在父親身邊做低眉順眼狀,偶爾抬眼和麵前這位王爺對視,兩個人眼裡都看出了一絲戲謔。
肅王向前一步扶起了情緒看似激動愧疚的許知府,聲音深沉寬厚安慰著他。“年初宮裡星官曾預言,年內將有頭頂蓮花的神女降世,免災疫,降福祉,啟示萬物生生不息。本王想,這神女降世的第一件事便是免了知府大人的喪女之痛,天下百姓的福音先啟於知府之家,這也是一樁幸事。”
他雖說著寬慰之言,眼神卻冰冷,墨色眸子如深潭毫無波動。
許知府倒是被這段話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沒什麼大夢比從肅王的口中聽到這段話更讓他充滿幻想,他又驚又喜似乎已經幻想到了他之後平步青雲的仕途,他想帶著許夙一起向著肅王行禮,卻似乎顧及於許夙現在的身份,隻是自己跪下磕著頭說著官場上的客套話。
肅王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定定站在一旁的許夙,像是詢問她這場鬨劇她看得是否開心,等到許夙不屑地低頭看著地上的知府點了點頭,肅王才彎腰將其扶起來。
“這件事當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大事,本王可能需要些時間傳信回宮中。”他裝作有些急切和欣喜的樣子,“不過本王需要和知府小姐溝通一些當時的細節,以便向宮中報告此等幸事,可否麻煩知府大人回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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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許知府匆匆帶著下人下去,墨也從角落走了出來,大堂和昨天墓前一樣,三個男人站在許夙對麵。不過這次不是三個雨夜挖墳的黑衣男子和一個死而複生的病女,而是肅王和他所造出來的“神女”。
“玩開心了?”軍師大人挑了挑眉,早上就是他在人群裡起了哄還看到了一場鬨劇。心想著這女人倒是沒選錯,隻不過比當時所想放得開太多。
“沒玩,隨便嚇了一下就成那樣了,心裡本來就有鬼。”
“消息傳回宮裡還需要些時日,這段時間我們都會呆在洛城,你最近好好休息一下,之後應該就要繼續跟著我們南下了,神女大人。”
“這所謂神諭到底是真的,我們裝神弄鬼來迎合,還是本來就是你們搞出來的。”
許夙看著肅王的臉肉眼可見的黑了下去,“你要是信命理這種東西,早就該被活埋在棺材裡憋死了。”
許夙想著自己零零總總的聽到關於肅王的傳言。燕祈風,生母是賢妃,母家是當年的定國將軍年氏一脈,風光一時萬千寵愛,雖然注定不能是奪嫡人選,但也應當是應有儘有的,到了年齡便封了王爺有自己的封地一世無憂才對。
可是二十一年前,七星連珠天下恐生異變,年氏因意圖謀反被在鬼門渡滅了滿門,賢妃聽到噩耗在生下素王以後也撒手人寰了,究竟該說是神諭天災還是皇權人禍呢。
“肅王可否與我單獨說幾句話?”
燕祈風臉上的不悅已經消退下去了,他點了點頭,讓軍師和墨先退下去了,“你想問為什麼是你?”
許夙點了點頭,雖然她知道這種“死而複生”的戲碼,自己的死亡也離不開他的精心運作,但現在還不是可以說這些的時候,這個男人掌握著自己的生死,自己作為工具沒辦法糾纏到底。
“因為你本來就有病,身世和年齡都合適。”他說著似乎端詳著自己額頭上的蓮花,不帶任何情感的說,“而且你長得也好看,無論是宮裡還是百姓都更願意相信病美人。”
許夙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所以呢,神女的預言將如何為你所用?”
他輕聲笑了一下,似乎又恢複了旁人麵前寬厚深沉的樣子,“宮裡不可能無視全城人都見證著的預言場景,到時候召你入宮,什麼好事能和你脫得了乾係……這些我們都會替你準備好的。”
許夙知道肅王弄這一出戲就是為了借著預言讓他自己回到奪嫡的行列,畢竟其他的勢力他更是毫無勝算,此招雖險,無用的概率很高,也比坐以待斃好。
“你怕了?”他墨色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悲喜,好像隻是詢問中午吃什麼飯一樣隨意。
“不怕,總比等死好。”如果在這許府是注定要燃儘的蠟燭,那借著神女的名頭隨他入宮更是向著火海,但更多的可能性在等著自己,至少讓自己比前十幾年多了些期待。而且自己身份的特殊,說不定真的可以找到時機牽製住各方,為自己謀求一些以往一輩子都不敢想的東西。
“沒看錯你,我已經讓人向宮裡傳信了,最多七日我們就要一起離開……彆玩太過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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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肅王和軍師離開,許夙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抱臂而立的墨,墨和她對上了眼神,表情有些鬆動,最後點了點頭。
“下不為例。”墨走向了大廳的深處消失了。
等許夙回到自己的房間,窗邊放的桃木擺件已經都不見了,她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明明感覺他也對裝神弄鬼那套很感興趣嘛,或者說墨心裡也覺得知府這種虛偽的父親應該受到一些懲罰。
夜裡吹滅蠟燭後無法入眠,許夙心裡既有些可惜,見不到虛偽的父親被嚇到的樣子,不過相比於自己那稍微嚇一下就當眾瘋掉的姨娘,這男人再被嚇又能到什麼程度,自己的父親估計從來都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甚至覺得他好吃好喝供著自己就已經是對自己的恩澤了。自己要想個辦法把那男人從母親那圈到的首飾玩意都收回來,再加上自己馬上就要徹底離開這個家了,也要給蕙竹分些銀兩讓她能離開許府做些營生養活自己。
在她自己發呆的時候,屋外似乎有些吵鬨,一抹黑影出現在了屋子的一角。
“誰?”
“我。”聽到是墨的聲音許夙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在黑夜裡她隻能透過月光大致的看到墨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你爹心臟有病?”
“什麼?”
墨走近了一些,臉上沒什麼表情,手裡拎著一個小香囊,許夙接過一看發現應該是母親的首飾,有一個金飾掛墜上還能摸到母親的閨名,許夙心裡一陣欣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看到桃木之後神神秘秘去看了這些,我想應該是些有用的東西。”他似乎有些羞郝,撇了撇嘴,“然後他一回頭,應該是太恐懼就暈過去了,我把東西給你拿回來了。”
許夙眨了眨眼,“墨——”
墨衝她挑了挑眉,眼神裡有一些迷茫。
“做事做全套真好。”許夙摩挲著錦囊裡的玉鐲,聽著屋外下人來回跑動的腳步聲,“你是怎麼跟著的肅王的?”想到燕祈風那副表麵彬彬有禮但實際上獨斷專行的樣子抿了抿唇。
“這與你無關……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訴他們。”墨愣了一下,他今天如此的行徑不是往日燕祈風可以容忍的,“肅王是個值得追隨的人,雖然我知道你不這麼認為。”
我當然無法這麼認為,許夙想著,我隻是一個他權力鬥爭中被選中的博弈品,拿不拿自己當人都不好說,更何況神女呢。
“不過,要想讓我幫你保守這件事的秘密,你要再幫我一件事——”
墨瞪大了眼睛,臉有些紅暈,大概是沒想到她能提出這種要求,也有可能是怕自己幫她胡鬨的事鬨到燕祈風那邊,“這件事不是幫你,難道是我的事?不要得寸進尺。”
許夙笑了笑,她的臉已經不像白日那樣慘白,有了些紅暈,半張臉在月光下有些蠱惑人心,她看著墨這副樣子勾了勾手指,墨愣了愣,不情願的湊了過來,她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慧竹在外麵輕輕敲著門,問自己醒了嗎,墨退後了幾步,最後什麼也沒說的就消失在房間的陰影處。
“醒來了……外麵怎麼有些吵,出什麼事了?”
“老爺不知怎麼的暈倒在自己的房間了,大太太正忙著看著呢,人還沒醒……”,慧竹見自己醒著忙推門進來,照顧自己更衣並且拿了箱子上的披風給自己係好,“小姐要是還乏著,就休息也好,醫生還沒過來呢,小姐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更何況現在府裡沒人能挑小姐的毛病了。”
也要感謝肅王那夥人,至少能讓自己在府上過上幾天儘興的日子,父女的倫常關係從自己被安上神諭以後極限反轉。話是這麼說,但誰讓自己就是對許知府現在的樣子有些興趣呢,到底還背著她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和母親的事情才會被嚇成那個樣子呢,這和他今早斜眼看的三姨娘又有什麼區彆?
“無妨,我身體已經沒有不適了,你跟我去看看父親吧,不然我也不太放心。”許夙攏好了披風,看著慧珠身上裹著臃腫的棉衣,“我之前留給你的那些錢,怎麼也不置辦件衣裳。”
許夙沒有說“死前”,自己從每月例銀中剩下的一些銀兩都留給了蕙竹,蕙竹人潑辣,自己倒是不擔心她的錢被搶,想來她是想將錢攢著做些什麼,但冬日穿成這樣是有些抖抖縮縮。
“小姐……奴婢將那些錢都好生收著,想著約莫再攢兩年就可以離開許府了。”她似乎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但小姐回來蕙竹就不打算離開了,明日我就將那些錢還給小姐,還是和小姐在一起好。”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是假話,自己笑了笑想著她也馬上就自由了,自己和她終於要從這黑壓壓的府上飛出去了,“不必,錢你拿著就好,有想過出去做些什麼嗎?”
“不行,我要拿給小姐的。本來出去的打算大概就是去錦衣閣裡和錦娘學些針線活,我有些基礎,不過我可舍不得小姐,小姐和蕙竹這麼多年,奴婢早就把小姐當姐姐看待了,小姐去哪蕙竹就想跟到哪……王媽她們說小姐多半不會呆在府裡,我隻是想讓小姐帶上我。”
許夙愣了一下沒想到蕙竹會這麼說,又轉念一想,連下人都猜到自己是要離開府上,恐怕父親和王氏都數著日子盼著自己走了清淨,說不定還盼著自己幫著他們加官進爵過好日子呢,可得好好教育他們一下。
“先不說這些,蕙竹既然想和我走,那總得聽我的吧。”
“當然了小姐,蕙竹什麼時候不聽你的了。”
“那就這樣……”湊到蕙竹的耳邊,說了幾句,“到時候任何事我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