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潏!”明惜弱眼巴巴地目送著歸潏的背影下山,故作瀟灑地揮了揮手臂,“早些回來。”
歸潏始終沒有回頭,畢竟明惜弱事務繁忙脫不開身都是因為自己。
“可惡的秋玄感。”明惜弱攥了攥拳頭,低聲怨道,“太討厭了,都怪他,我好想和阿潏一同下山啊!”
山巒高聳,雲霧繚繞,陽光從樹葉間隙灑落,猶如碎金點綴。歸潏信步穿過林間,好似聞到了風的味道。
到了山下,歸潏悠哉走進山神廟。在廟裡環視一圈,果然,原本擺放神像的位置已經空了。新的神像還沒有搬運過來,想來也是,這也才不過幾日,就算趕工,也無法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完成。
雖然神像的位置空空如也,但是貢品依然放置在原處,並沒有因神像不在就取消貢品的供奉。
人世的食物對歸潏來說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所幸歸潏能嘗出味道,酸甜苦辣鹹,歸潏全都嘗試過,不失為新奇的體驗。
歸潏喜甜,酸次之,故而最愛喝那陳皮蜜釀。
挑挑揀揀,歸潏從貢品裡選了幾個色澤新鮮的漿果。
正欲離開之際,山神廟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歸潏特意卡著天黑的時間到達山神廟,怎的還有人來拜?
就這麼信嗎?
凡世間的人都會求些什麼呢?左不過就是名、利、權、色。但到底隻是猜測,畢竟歸潏還未曾親耳聽到過。
正好今日就可以驗證一下,一不做二不休,歸潏乾脆拉開簾幕,直接躲在了後麵。
推開門的人已經進來了,歸潏對周遭環境的氣息感知的特彆靈敏,是一男子,年紀並不大。明顯能感受到那人在看到空蕩蕩的神像位置時怔愣了一瞬,隨即便又恢複如常。
歸潏不太確定那人什麼時候離開,但是他不離開自己也就走不了。
正胡思亂想著,那人突然開了口。
“山神在上,晚輩無意打擾,今日來此,是有一事。”謝栯和頓了頓,神色稍有些不自在,“晚輩謝栯和,想做守山人。自今日起,便宿在山神廟。”
這男子說的每一個字歸潏都懂,但怎麼連在一起她就不太明白了呢。
做守山人是什麼意思?奪她飯碗嗎。
隻反應了一息,歸潏的唇邊不由得勾起了一道笑弧。
甚是有趣。
山神表示好久沒見到這麼有趣的活物了。
“你彆住在山神廟了。”歸潏生怕他反悔,直接掀簾出來,“跟我一同上山吧!”
少年背著張古琴,身姿英挺,好似山林間挺拔的青竹,一身紺宇色廣袖長袍,烏發如漆僅以根絲帶束起隨意垂在腦後,鼻高唇薄,一雙丹鳳眼儘顯疏淡,眼波流轉間平添了幾分恣意。
他的外貌張揚奪目,氣質卻格外疏離,和剛才的低斂態度不甚相符。
就像是火焰山上的一朵雪蓮,很怪的形容,但歸潏卻覺得和麵前的少年尤為契合。
歸潏打量那少年的同時,他也在觀察著歸潏。
“你是?”
“我是你的守山人前輩。”
山神也是在守山嘛,不算撒謊。
見少年不再說話,歸潏也不開口。
“我如何信你?”
“山神巡山歸期未定,你看這裡。”歸潏伸出左手,示意對麵的少年看向她的手腕處,“這塊印記是我們守山人和山神聯係的方式。”
是一塊類似樹杈形狀的綠色印記。
說罷,歸潏自然地晃了晃手腕,腕處手鐲的鈴鐺聲依舊是沙啞的。那塊綠色印記隨著歸潏的動作微微泛著碎光,少年雖麵露驚訝,但仍然是不信的。
謝栯和想做守山人,是因為山,不是因為山神。
換句話說,謝栯和並不相信這世間真的有山神。
見他有些動搖,歸潏乘勝追擊,“那我現在問問山神什麼時候回來吧。”
歸潏在手臂上寫下“何時歸”三個字,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雙指並攏,輕點綠色印記,僅瞬息間,歸潏的左手便握成了拳。
“答案已經在我的手心裡了哦。”歸潏笑意明顯,眸子裡閃著細碎的光芒,有種欺負老實人的愉悅感,“你信,還是不信。”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謝栯和立刻噤聲並連忙錯開視線,剛迎著對麵女子的眼神,竟被其中的光彩晃了神,“我信”二字險些脫口而出。
“你什麼啊。”歸潏玩得酣暢,就連表情也是笑眯眯的,“到底信不信?”
對麵的少年下定決心不再開口,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歸潏也沒再繼續逗弄,而是衝著他直接攤開拳頭,“今日”二字閃爍著幽幽的綠光,赫然出現在手心之間。
“山神說今天回來哦,我們現在上山興許還能見到山神一麵。”歸潏決定再下一劑猛藥,“近日裡山神廟的神像還要重修,人來人往的,遇見你在廟裡宿下,不免問東問西為難一番,很是麻煩。”
對麵的少年明顯還沒回過神來,看著他這副模樣,歸潏不禁疑惑,區區小法術竟能讓他如此魂不守舍嗎?
在此之前,謝栯和聽過最離譜的事情是長生,現在多了一件,而且還是親眼見證的,山神是真的存在。
“前輩,我同您上山。”
歸潏在前,謝栯和在後,兩人一同上山。
謝栯和望向走在前麵的歸潏。女子身著一襲青楸色銀絲束腰窄袖緞裙,一支玉釵將如瀑青絲高高束於腦後,脖頸白皙纖細。
“前輩,還沒問過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歸潏有些為難,陸吾這個名字太明顯了,現起一個又太麻煩,思及此,果斷開口道,“歸潏。”
就這樣,知道歸潏這個名字的人又多了一個,而且是真正的人。
“你為什麼要做守山人啊?”歸潏問他。
“清靜。”
清靜嗎?
歸潏想到了明惜弱,如果不打斷她,她能拉著歸潏說上三天三夜,毫不重樣。
山林裡還有許多討厭的事務需要歸潏出麵處理,每個轄主,每個族長,一旦碰麵,總會吵個不停,避無可避。
所以,這個說法並不可信。
“歸潏前輩呢,您又是為什麼要做守山人的。”
“你直接叫我歸潏吧。”
本來這個名字就是區彆山神身份的,加上前輩兩個字,和山神殿下、陸吾大人也沒什麼區彆,多沒意思。
“好,那歸潏也是因為山林清靜才做守山人的嗎?”
“當然不是。”聽了謝栯和的話,歸潏不禁一陣惡寒,怎麼可能是這個原因,不過還是思索著開口,“我忘了。”
謝栯和以為歸潏是有什麼苦衷不願提,便識趣的不再追問。
其實,歸潏是真的不記得了。
從降生開始,歸潏就是山靈,承著天地和山林的孕育成為了山神。
好像也沒有什麼具體的原因。
“如果一生都在總結原因會很累的,有就有,沒有算了。”接下來要說的話,歸潏願稱其為四字箴言,“非要問原因,就這麼說,乾你屁事。”
謝栯和沒想到歸潏會突然再次開口,而且還是這麼重磅的內容,竟也沒能忍住低笑出了聲。
“原來你會笑啊。”歸潏調侃著,“從廟裡到剛才你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我還以為你不會呢。”
謝栯和沒有辯白,也沒有不滿,隻是靜靜的,沒有言語。
“如果你真住在山神廟。”歸潏頓了頓,好奇問道,“靠怎麼過活呢?”
“我會彈琴,可以賣藝養活自己。”
歸潏看向謝栯和的身後,月白色的布料完好地包裹著古琴。
“你這張琴是什麼木製成的?”
“柳木。”
“柳——好啊。”
行至山口處,歸潏掐了個訣進到山林秘境。明惜弱已然在另一頭已經等候多時了。
無論是陸吾殿,還是醉綠院,亦或是明惜弱等居住的寑院,都是普通人找不到看不見的,確是在山林的深處,卻也不是。
就算走到山林的再深處,普通人也是尋不到的。
煉得靈絮的動物和植物雖然是有意識的,但卻無法開化成人形,隻能以本體生活在山林間,靈絮正式開化成人形的動物和植物則可以進入到山林秘境生活。
“阿潏,你終於…”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明惜弱就看到了歸潏身後的謝栯和。
“他是誰啊?”
“他和我們一樣,都是守山人。”
明惜弱的眼神裡布滿了麻木,饒是再容易衝動的性格,也不得不平靜下來。自打歸潏這次巡山回來,每次說的話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
什麼和我們一樣,什麼守山人,明惜弱是真的不懂。
“山神呢?”一旁沉默許久的謝栯和終於開口,“還是沒能趕上嗎。”
明惜弱閉上眼睛,苦澀一笑,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就連阿潏帶回來的人說的話自己都懂不了。
莫非,瘴氣泄露了?還是,自己的轄主之位該退了?
“山神正在閉關。”明惜弱睜開眼睛,疲憊開口,瞎說唄,兩眼一睜就是編,“出關時間未定。”
歸潏看向明惜弱的眼神裡充滿了讚許。
不錯啊惜弱,很上道嘛。
明惜弱和謝栯和相互介紹過後,歸潏把謝栯和安置在了醉綠院旁邊的一個院落。
“你背著的是什麼啊?”明惜弱的語氣又充滿了生機,她指了指謝栯和的背後,“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古琴。”謝栯和把古琴從背後取下來,溫聲開口,“你們想聽的話我可以彈一曲。”
歸潏和明惜弱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謝栯和撥動琴弦,僅一聲,歸潏便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再次看向謝栯和,她的目光裡多了一絲深意。
果然,有趣的人,也會很有用。
撫琴的指尖翻飛如蝶,悠揚的木琴聲仿佛涓涓流水一般傾瀉而出,琴音順著山林間的風飄向遠方,落在遠山的雲端,清泠的樂聲緩緩流淌。
“阿潏,他彈得可真好聽啊。”身旁的明惜弱小聲開口,生怕打擾到正在撫琴的人,“不知道他的琴是什麼木製成的。”
“柳木。”
“柳?”明惜弱小心翼翼地看向歸潏,低聲喃喃,“好巧啊。”
歸潏隨意撥弄著手鐲的鈴鐺,眼波無瀾。更巧的是,山神素來不信巧合。抽絲剝繭的遊戲,歸潏最喜歡了。
謝栯和,歡迎來到山林。接下來,遊戲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