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這些日子就在萬花山好生休息著,養精蓄銳。”明惜弱一改剛才默不作聲的陰鬱模樣,語氣頑劣,“等到初九就把那些隻敢在背後坑害你的醃臢東西們一網打儘!”
“好。”歸潏終於露出了一抹笑意,發自真心的,“等到初九你要是不忙,可以和我同去湊湊熱鬨。”
“拜山神殿下所賜,我還要替秋玄感看管動物轄區一個月呢。”明惜弱說到後麵,隻剩下嘟囔聲,“怎麼可能不忙。”
歸潏噤聲,難免心虛。
“好了好了,你去我寢院裡取一罐陳皮蜜釀吧。”歸潏忍痛割愛。
山神嘛,就得大大方方的。
“不會是山神殿下住的醉綠院吧?不會是酸酸甜甜還有點酒味的陳皮蜜釀吧?不愧是運籌帷幄的山神殿下!英明神武的陸吾大人!竟能卜知到我饞了這蜜釀許久。”
“愛喝不喝!”
歸潏被打趣得狠了,平日裡端著的山神模樣出現了一絲裂痕,徒有補償彆人不成反被調侃的幾分羞赧。
美人麵頰染上一層紅暈,鼻子微皺,薄唇輕抿,平日裡素來冷淡的柳葉眸難得水潤潤的。
看得明惜弱一時被晃了神,“喝喝喝!好阿潏,我知道你最好了。”明惜弱抱著歸潏的胳膊輕晃著討巧,阿潏的這副模樣簡直太犯規。
“對了阿潏,萬花山山腳的山神廟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供奉的神像不僅是男子模樣,還蓄著胡須。”
現世所有山神廟供奉的神像要麼是陰陽莫辨,要麼就是明顯的男子形象。
世人未曾設想過一種可能,山神是女子。
“沒錯,近幾日聽說要換神像。”
“怎的突然要換呢?”
“我也不太清楚,隻打聽到是和一孩童相關。”
“孩童?”
提及此,歸潏的思緒終於是理順了,說起來秋玄感受罰也和此事大有關聯。
前幾日巡山結束,歸潏終於回到萬花山。
深夜的萬花山不似白日裡那般生機盎然,越向深山處走,就越為陰森寂寥。
行至林間深處,萬籟俱靜間,不遠處驀地傳來幾聲孩童的啼哭聲。
歸潏不免有些疑惑,深山之中一般不會有人類的痕跡,就算有也都是成年人,其中以僥幸的獵戶和蠢鈍的修者居多。
怎會有孩童的哭聲呢?
事出反常,歸潏刻意隱住周身氣息向哭聲的源頭靠近。
剛一靠近,歸潏就看到一名女童呈倒吊狀被母狼叼在口中,母狼咬住了孩童的大腿,但那力度似是並沒有咬斷的打算,反而是想把孩童帶離這裡。
歸潏猜不透母狼的打算,而且這頭母狼近期已經正式開化。
煉得靈絮隻能證明其擁有了自主意識,再經過一段時間的悟化,才有機會開化成人形。
歸潏懶得再猜母狼意欲何為,直接現身。母狼見到歸潏僅怔了一瞬,便將口中的孩童輕輕安置在地上,隨即化成了人形。
估計是還沒習慣靈絮開化,她化成人形費了些時間。
“山神殿下。”
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山神殿下,但母狼無比確定歸潏的身份,一是麵前的女子容貌昳麗,二是其不怒自威,氣勢懾人。
有傳聞於山林間,陸吾大人是一女子,貌美淩人。
母狼化形後直接跪在地上,她知道這是人形世界對至高權力表達尊重的方式。但她喚著歸潏的語氣平平,無悲無喜。
“叫什麼名字?”
“還沒取。”
“你要吃掉她嗎?”
“不,我想把她養大。”
聽了母狼的回答,歸潏疑惑地歪了歪頭。
一頭狼為什麼要養一個人類的孩童長大?
“在我煉得靈絮之時,我唯一的孩子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了,是頭特彆壯實的小公狼。今日下山,我看到了這個孩子,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兒,哭得好傷心,我又想起了我兒。”
“所以你就把她叼上山了?”
“山神殿下,您殺了我吧,好叫我早些下去陪我兒。”
“聽好,你既已開化成形,更應為自己好好打算。若無此事,你可以用在世的所有記憶去懷念你的亡兒,也可以擁有下一個孩子,亦或,獨身瀟灑。不必因某些痛苦困住自己的一生。”
母狼看向歸潏的目光懵懵懂懂,雖然沒能完全理解山神殿下的意思,但她知道,山神殿下沒有直接殺了她,反而還教她該怎麼活。
山神殿下,是個頂頂好的。
不過現在,一切好像都遲了。
“我不殺你,但你也傷害了這個孩童和她的父母,毀靈絮無可避免,重新開始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母狼垂下頭不再看歸潏,她的肩膀在抖,歸潏不懂這是什麼情緒。
歸潏隻是把想說的話都說與她聽了。
母狼在哭,她哭亡兒,哭自己,也哭山神殿下。
該走下一步了,畢竟停滯不前也無法改變什麼。
歸潏神情淡淡,也沒什麼繁瑣的準備儀式,隻是指尖輕撚,母狼的靈絮就碎了。
歸潏看著母狼漸行漸遠,飄忽的思緒被啼哭聲打斷。
難怪才注意到被安置在一旁的女童,原來她剛睡著了。現在醒了,哭聲不停。
歸潏很少和人類打交道,更彆提孩童。
不過歸潏打算將她送下山去和家人團聚,一旦女童的父母發動眾人大肆搜山,受到波及的還是山林間的萬物。
可是,該怎麼把她送到山下呢?
乾脆就拎著她的另一條大腿吧,錯開母狼咬的那條,平衡一下。還是算了,她應該不怎麼舒服,不然之前不會哭那麼慘。歸潏最討厭哭聲,吵得頭疼。
最後,歸潏托著女孩的屁股,就像是端著一個什麼東西。女孩借不到力總是向後仰,反複幾次,歸潏另一隻空閒的手不由握緊了拳,為什麼這麼麻煩。
最後,歸潏認命地伸出手臂,將女孩的小身體圈進了懷抱。不知過了多久,女孩的哭聲終於停下了。
“姐姐,你真漂亮。”
姐姐?這對已經活了五百多年的歸潏來說是一個很新鮮的稱呼。
她目睹了一個又一個朝代的更迭,直至今日的大肇,不知還要再過多久,畢竟結局總歸都那樣。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這麼漂亮,肯定就是我娘親說的仙女吧!”
沒來由的,歸潏竟生了一絲和女孩逗趣的心思,“我不是仙女,我啊,是山神。”話畢,歸潏細細盯著女孩,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失望的表情。
“山神姐姐,你好厲害呀!”
沒有失望,也沒有畏懼,甚至除了欣喜並沒有其他的任何情緒。
厲害嗎?歸潏不懂孩童的想法,她隻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山神應該做的。故而無論有沒有山神廟,山神廟裡供奉的神像是何形象,有沒有貢品,這些對於歸潏來說都不重要。
來到山下,不遠處的村莊裡有火把的光亮,村民們嘴裡都喊著同一個名字,想來都是在找尋女孩吧。
歸潏把女孩放在村口,沒有言語,利落地轉身離開。
陸修竹是在村口找到女兒的,他並不知道女兒到底經曆了什麼,無故失蹤,又悄然回來。深夜寒涼,女兒折騰一遭發起了高燒。昏睡之際,不斷囈語,反反複複隻兩句話。
“壞狼彆吃我。”
“山神姐姐救我。”
妻子坐在床邊洗著帕子,一遍又一遍地給女兒擦拭身體降溫。
“她娘,你說阿茵是夢魘,還是…”真遇到了她說的那些。
許霓打斷他的話,“彆管那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阿茵醒過來。”
陸茵茵是陸家的獨苗苗,陸修竹和許霓夫妻倆平日裡寶貝的很。
第二天一早,陸茵茵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住陸修竹。
“阿爹,山神廟的神像不對!”
“阿茵終於醒了。”陸修竹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並不在意她的話,隻順著繼續問道,“哪裡不對?”
“山神姐姐好漂亮的!”
接著,陸修竹從幼女零零碎碎的講述中拚湊出了個不知是故事還是真相的過程。
“霓兒!她娘!你快過來聽聽!”
陸修竹怕自己聽錯,趕緊叫來妻子,陸茵茵被爹娘催著又講起了第二遍。畢竟年紀太小,有些話的含義她懂的並不完全,況且陸茵茵在山上還睡了一大覺,睡著後的事情她也並不知曉。
大抵就是,陸茵茵認為狼要吃自己,山神姐姐從天而降打跑惡狼,救了自己,還把自己送回了家。
“我會向村長如實相告,不日便會和眾村民共議重修山神廟神像一事。”
陸修竹是提樨村的教書先生,備受村裡人的尊敬。
之所以確信山神廟的神像會重修,是因為此事和山神現身且降恩庇佑提樨村相關,茲事體大,必要重視。
“所以狼妖沒有殺人,你也根本沒有殺掉狼妖。”明惜弱聽得特彆認真,也終於反應過來,“那你罰秋玄感和蓋潭是刻意為之?”
“也該敲打敲打他們了。秋玄感作為轄主督管不力,自是該罰,至於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歸潏不欲為難自己,索性便不想了,“就叫他前狼族族長吧,至於他,貪戀美色,濫用職權,更何況狼妖對他並無情意,他卻主動沒有將狼妖煉得靈絮一事記錄在冊。”
是否煉得靈絮,是否進行悟化,是否正式開化。每一項的記錄都尤其重要,稍有疏漏,定生大亂。記錄之事,由各族族長負責。
“唉。”明惜弱支著下巴,輕歎道,“也是個癡情種啊。”
“他啊——”歸潏語氣拉長,似是揭露謎底般,狡黠一笑,“貪戀所有的美色,在狼妖之前,他沒少利用身份做著欺男霸女的勾當,近到本族,遠到其他族群,癡情了個遍。這次,他還把責任都推到了那狼妖的身上。”
“活該。”明惜弱一下子來了精神,“爛東西!”
“惜弱。”歸潏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神裡莫名有了期待,“我下山一趟。”
“做什麼去?”
“自然是去瞧瞧我的新神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