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遠歸喝完杯子裡的酒,又添了一杯。
他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對一切看的很淡,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享樂,從不虧待自己。
他沒有地,村子裡雖然荒地多,但他也懶的開荒。隻將屋子外麵平整,隨便種點蔬菜日常食用。打獵有時候雖然比較危險,但賺的也多,他能很好的養活自己。
不過他也沒存下多少銀錢就是,賺的基本都吃進肚子裡了。
兩杯濁酒下肚,時遠歸有點暈乎。他不好酒,隻偶爾喝一杯。
今天心裡想著事,這才多喝了一杯。
時遠歸早就知道前頭屋子要有人搬過來住,想著這兩年的平靜就要被打破,心裡頗有些不快。
他不知道住過來的是何人家,不過他也不能趕彆人走,隻是心裡盤算著以後少些來往,儘量繞道。
夏天雨多,山裡威脅也比平時多。往年夏天他是不怎麼進山的,隻偶爾饞肉了才去一趟。
這兩天前頭屋子修葺,吵吵鬨鬨的,他心裡煩的要命,便上山躲清閒去了。今早剛下山,聽著外麵的響動,這才曉得人已經搬了過來。
他本不欲理會,又想還是得知道住的是何人,想著悄悄看一眼就回。
結果沒想到剛出竹林就看到裡正和一個少年站在一處,手還朝著竹林比劃什麼。
他卻不好立馬折返了,隻能硬著頭皮往外走。
打一眼,時遠歸就認出裡正旁邊站的是哪天早上在橋頭看到的少年。
心裡想著住過來的怎會是他,有點好奇,但他卻沒想過去打招呼,想在溪邊轉一圈就回去。
結果沒想到裡正喊他過去。
走到跟前,時遠歸才將人看了個清清楚楚。雖說他視力好,那天也隻是看了個大概。
這朝離的近了,他反倒不好多瞧,便借著裡正的話匆匆撇了一眼。
裡正叫他江盼,讓他多照應他們。
他看過去的時候,這個名叫江盼的少年正盯著他看,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火熱。
隻一眼,就燙的他趕緊轉頭移開。
不過卻將少年的樣子記了個清。
少年皮膚依舊很白,隻是相較那天清晨所見的病態蒼白,多了一絲紅潤;眼睛烏黑發亮,笑起來眉眼彎彎,讓人心頭暖烘烘的。
嘴唇有點乾,不過粉嘟嘟的;臉頰有些微陷,下巴也尖尖的,還是太瘦了,時遠歸想。
他聽少年喊他時大哥,從來沒有人這麼喊過他。
聲音也好聽,軟軟糯糯的,像一汪清泉,潺潺劃過耳朵……
想到這兒,時遠歸又起身倒了一杯酒。
他想他是有點醉了,不然怎麼會想,不管少年找他幫忙做什麼,他都會願意的。
……
林進寶和江盼挑著兩桶水回家,回來的路上江盼還扯了幾把灰灰菜和野蔥。
到家的時候林萍萍已經燒好了熱水,米飯也在鍋裡蒸上了。
江盼讓林萍萍泡發點乾香菇和乾木耳,他和林進寶去院子裡殺雞。
江盼一手抓住那隻不下蛋的老母雞的翅膀,剪刀對準脖子,快準狠地刺進去,然後讓林進寶將提前準備好放了鹽巴的碗伸過來接雞血。
等血流乾了,雞也就咽氣了。
然後就是燙毛,拔毛,開膛,清理。
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看的林進寶直了眼睛,他磕磕絆絆的問:“江,江盼,你怎麼會做這個的?平時也沒見你做過啊。”
這不是基操嗎?作為一個常年生活在鄉下的美食博主,不會殺雞像話嗎?
江盼心裡匪夷,不過嘴上還是跟林進寶解釋:“平時看彆人殺過,可能我比較聰明學的快吧。”
“是這樣嗎?”林進寶有點不太相信。
不過江盼也不理他了,忙著做飯呢。
雞肉切塊,用清水衝洗乾淨,放入鍋裡,加冷水進去,放入野蔥,這兩天隔壁張屠戶娘子還送了一籃子菜,裡麵有生薑,切幾片一起放進去,大夥燒開;水煮開後撈出雞塊用溫水衝乾淨浮沫,將雞肉上的油取下來,丟進鐵鍋裡煸炒出油脂,放薑片和野蔥,雞肉下鍋炒香後倒入熱水,煮開後挑出蔥段,將雞肉轉入砂鍋,放到爐子上燉煮。
這時候雞血已經凝固了,洗乾淨切成塊;等會兒做個雞血湯,林萍萍太瘦了,得好好補補氣血。
等砂鍋煮開,放入枸杞,紅棗,繼續燉煮,再次煮開後加入香菇,再煮半小時,放入一小勺鹽,就完成了。
雞肉開始炒出香味的時候,三個小孩就饞的圍在廚房不走了。等放到砂鍋燉煮的時候,林安安和林進寶更是搶著守爐子,不能吃,聞聞也是香的啊。
灰灰菜被江盼焯水涼拌,調料很簡單,隻有鹽,醋和蔥粒。
菜都做完,林萍萍幫著擺到院子裡缺了一角的石桌上:香菇燉雞,涼拌灰灰菜,雞血湯,白米飯。
四個人圍坐在一起,開始新家的第一頓飯。
兩個雞腿分給了萍萍和安安,江盼喜歡雞翅,問了林進寶不要,兩個就都歸他。
林進寶才不要吃雞翅,都是骨頭,有啥好啃的,是大塊的雞肉不香嗎?
林萍萍看到碗裡的雞腿,眼淚晃晃:家裡的雞腿從來輪不上他,下頭有比他小的弟弟,娘會把雞腿給安安;上頭的哥哥不是爹親生的,爹會把另一隻給哥哥;隻有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完整的雞腿。
她咬了一大口雞腿,將眼淚逼乾淨,阿哥真好,雞腿真好吃!
林安安覺得他阿哥做的飯比他娘做的好吃,雞血湯都沒有腥味兒;還有香菇燉雞,真是太好吃了,他希望每天都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飯!
林進寶也覺得太好吃了,主要是他終於能大口吃肉不被說了;同樣的調料,他覺得灰灰菜都比平時的好吃!
江盼覺得,有點不儘人意。
灰灰菜少了蒜和香油就少了靈魂,雞血湯他以前喜歡放點粉絲,跟鴨血粉絲湯一個道理;還有這香菇燉雞,他覺得有點油膩,以前他都是把雞油去掉的。
唉,果然形勢比人強啊!
不過他吃的也很香,畢竟這是他在新家的第一頓飯,還如此“豐盛”。
……
吃過飯,林進寶十分誠懇的希望江盼能留下他過夜,美名其曰怕江盼一個人睡害怕,可以給他作伴。
然後,被江盼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林進寶走的時候期期艾艾,泫然欲泣,一步三回頭,江盼通通忽視了。
笑話,先不說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睡,跟林安安一起睡還勉強過的去,一來林安安個頭小,人也乖;再者,條件也不允許。
現在終於可以一個人睡一段時間了,他能留下林進寶才怪!
當然,要是提這種要求的人是時遠歸,他肯定答應。
他就是這麼膚淺,這麼雙標!
被趕出去的林進寶也就悲傷了一小會兒,就將情緒拋諸腦後了。
他砸吧了一下嘴,感覺雞肉的香味還殘留在唇齒間,扯著嘴角嘿嘿笑起來。
今天可太滿足了,江盼做的飯可真好吃,以後他要經常來幫江盼乾活,要是偶爾能混到肉吃,他做夢都會笑醒吧。
他嘴裡叼著一根野草,蹦蹦跳跳的往家走。
林家在村子中間,從村頭走過來要一盞茶的路程,林進寶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家裡果然沒有給他留飯。
他爺奶在外麵跟人納涼扯閒,他爹在院子裡劈柴,他哥在外裡拿著本書裝腔作勢,他娘和他嫂子在他江盼他們原來的房子裡不知道乾啥。
林進寶在桶裡舀了一瓢冷水,大口喝了幾下,剩下的揚的高高朝大門撒出去,水在高空形成珠子,落下來。
林秀剛從外麵回來,頭上被濺到了幾滴。
看到作亂的人是她平時不著調的三哥,開始大聲喊罵:“啊!林進寶,你要死嗎,水潑了我一頭,娘,你管管他!”
趙桂芳聽到聲音從屋子裡出來,嘴裡罵罵咧咧:“一天天的不著家,就知道欺負你妹妹。舀那麼多水又喝不完,怎麼不渴死你。家裡的活也不知道幫忙乾,淨上趕著給彆人家當牛做馬了。彆人家那麼好,怎麼不乾脆住到人家去,還回來乾什麼!”
林進寶早習慣了他娘時不時對著他數落,這個家裡他就是他娘的出氣筒。
麵對外人,他娘顧著好名聲,要裝模作樣;在家裡,他哥是讀書人,得供著;他妹是他娘的心尖子,隻有他,是多出來的。
往常他娘這樣說,他是不會反駁的,全當沒聽見,可今天不一樣,今天他吃了江盼家的雞。
“娘你說的也太難聽了,喝點水怎麼了,那水還是我挑的。還有什麼當牛做馬,那江盼我不還得叫聲哥麼,萍萍和安安還是我親堂弟,幫他們收拾東西怎麼就不行了?”
林進寶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懟說,接著又嫌不過癮又是在林秀麵前故意顯擺:“更何況江盼還管我飯了,今天還專門殺了一隻雞,就為了感謝我,我可是吃了整整七塊兒肉,七塊兒!”
林秀簡直要氣死了,那雞就應該是她家的,那肉就應該她吃!
頂著一頭水,對著林進寶“啊!”了一聲,哭著跑回房間。
趙桂芳看林秀被氣哭,林進寶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打死他的心都有,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討債鬼。
“管你一頓飯你就幫著頂撞我了,你娘我辛辛苦苦養了你十幾年,怎麼不見你為我做什麼!再說你吃的那些就應該是咱們家的,你是彆人把你賣了你還幫著數錢。”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兒子,早知道你這麼向著外人,還不如生下來就把你掐死。林二柱,你看你生的好兒子,我在這個家累死累活,我為了什麼我……”
林進寶聽她娘罵罵咧咧,又開始扯其他的,突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每次都是這樣。
林進寶去屋子發現他平時睡覺的角落疊放著桌凳,他的床不知被收到哪裡去了。
他四處找了一圈,才發現被仍在林秀之前住的雜物間,連帶著他的幾件衣物,都被亂七八糟的丟在一起。雜物間其他東西推得更多,有一部分還擠到他的小床上了。
原來江盼他們留下來的兩間房,一間林秀占了,一間用作林錢來的書房。
林進寶嗤笑一聲,將床上的東西掃下去,蒙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