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如死——謝鴻歸邊咳邊笑,胸口的鬱氣散開。
他扶著宮煥的肩膀站起,去見證仇人的結局,記憶裡的醜陋嘴臉皺成一團,他們長著嘴無法發出聲音,身體陣陣抽搐。
“他們要多久失去記憶?”
宮煥跟著站起,在旁邊護著謝鴻歸,“七個時辰。”
謝鴻歸想到什麼,“如果我有事要問他們,他們能寫出來嗎?他們失去記憶後還能恢複嗎?”
宮煥有些不忍心看人的痛苦,但想到他們遭受的也是謝鴻歸遭受過的,他逼著自己繼續看。
“你可以試著去問,審判之火是我這支獨有的天賦魔法,除非有同族龍付出代價或頂級元素寶物,魔法不會解除。”
“你這支?你是什麼龍?”謝鴻歸側過頭問。
龍族有不同分支,赤龍擅長火係魔法,喜好鍛造和戰爭;藍龍以智慧出名,是曆史的記錄者;綠龍是毒係的專家,性格陰晴不定。
宮煥情緒低迷,“不知道,傳承沒有向我完全開放,它讓我實力足夠後去天空島參加龍族試煉,接受洗禮。”
謝鴻歸走向王榮父親,“你的身份可以從審判之火查起。”
“也對,不過是什麼龍也沒多大差彆吧。”都不是人,宮煥更抑鬱了。
謝鴻歸拿冰刃架到王榮脖子上,看著王榮父親,“彆耽誤時間,你把老師屍骨丟哪了?”
為了傳播光明神的善,教廷收養各地的孤兒,讓孤兒長大後為教廷效力,謝鴻歸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牧師沒有親人,他死後屍骨按理該葬在邊湖小鎮教堂裡,這鎮長也是膽大包天,教廷的命令也敢陽奉陰違。
王榮父親疼得在地上打滾,見到寶貝兒子有性命之憂,他紅著眼要去掐謝鴻歸。
謝鴻歸手往前一點,王榮喉嚨被割出血線,鎮長要瘋了,他終於放下過去的傲慢,朝著他最看不起的人低頭。
謝鴻歸愈發不耐,“你手邊有樹枝,現在寫。”
鎮長手哆嗦著在地上寫。
[沒有屍骨,他屍骨無存。]
謝鴻歸呼吸一頓,血液仿佛逆流,涼意襲遍全身。
鎮長生怕謝鴻歸不信,加快速度繼續寫。
[是真的我怎麼敢和教廷作對,之前都是誤會你放過……]
鎮長寫到一半就被謝鴻歸踢開,謝鴻歸再也顧不上王榮,他一遍遍看屍骨無存四個字,心裡最後一絲光泯滅了。
他眼眶發熱,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就是個笑話。
謝鴻歸一言不發站著。
受到審判之火的王榮他們起先想求饒,尊嚴怎麼比得上性命。發現謝鴻歸不為所動後,他們去跪著求宮煥,宮煥無措看了眼謝鴻歸,狠狠心走開了。
發現求饒無用,王榮一家用手在地上寫咒罵的話語,其中王榮撐不下去了,他隻能在地上爬行,用身體蠕動。
悔恨湧上他們的心頭,他們終於恐懼起來,而命運殘酷在無法改變。
時間緩慢地流逝,天氣轉陰,潮濕的風帶來淅瀝的雨,鎮上的人躲在家中,抱怨這糟糕的天氣。
王榮他們逐漸變得安靜,地上寫滿了歪扭的詛咒,傾瀉而下的雨打濕了謝鴻歸的披風,打濕了泥土。
“去躲雨?”宮煥去拉謝鴻歸的手。
謝鴻歸搖頭,他眼裡的陰霾化開,仇恨褪去,他眼底變為無光的死水。
“再等等。”
宮煥頭疼,他好聲好氣哄人,“你是要親眼看王榮他們失去記憶?那也彆把自己淋感冒啊!”
他摸到謝鴻歸手冰冷,解開自己披風,然後抱住謝鴻歸,把披風蓋在人頭上。
謝鴻歸深深吐出口氣,他拽下頭上的披風。
“不看了?”宮煥接過披風。
“換個地方看。”
“哦。”
謝鴻歸疲憊地選個顆樹坐下,雖然披風因為血臟了,他也很小心地把披風卷起放到自己腿上。
雨穿過樹葉縫隙幾欲滴落,謝鴻歸抬手,枝葉凍結,雨珠凝固。冰的重量壓低枝乾,雨從冰麵劃到彆處。
“好彆致的傘。”宮煥感歎,他坐到謝鴻歸邊上,拍拍自己肩膀,“你先睡一覺?我在結束前喊你。”
他已經學會怎麼說服謝鴻歸了,羅列理由一二三。
“你不是還要去取你老師另外一箱東西嗎?拿回東西你要離開吧,現在不睡之後狀態變差,養傷耽誤一天,發燒耽誤三天。”
謝鴻歸的確準備拿回東西後離開,趕上秋收祭後的學院招生,變強是他另一個執念。
他不再強撐身體,後靠著樹乾閉目,“記得喊我。”
“放心。”宮煥把披風蓋到謝鴻歸身上,手撐著頭看向遠處。
這個世界的季節應該是秋天,田地裡的麥子變得金黃燦爛。他想到以後,如果自己尋遍各地都找不到回家的方法,等變成老頭,他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院子。
開墾幾畝地,養點動物,每天和朋友聊聊天。
身邊人的呼吸變得綿長,宮煥又去想謝鴻歸變成老頭的樣子,估計脾氣也和現在一樣又硬又差。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爾後嘗到如潮的孤獨。
白金色的火焰在冷雨裡燃燒,照亮他的眼睛。
擁有魔法像一個美好的童話,可現實是灰色的,童話的內核是悲劇。更強的力量,更大的差異,更懸殊的階級,由此引發戰爭和不公。
算了算了,乾嘛想那麼複雜?
他收回火焰,這裡不是他的世界,他不過一個小螻蟻,能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雨是黃昏時停的。
謝鴻歸被宮煥搖醒,睡一覺後他精神許多,魔力重新活躍起來。他站起看王榮他們,雨水洗淨了地上的咒罵。
王榮一家表情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身邊的陌生人是誰。
壓在謝鴻歸心頭的沉重石頭卸去,他親手斬去了仇恨,斬去了過去弱小的自己,割掉腐肉,獲得新生。
枝頭冰晶潰散,簌簌雨滴裹著夕陽投向大地,地麵坑坑窪窪,小水潭倒影著一人一龍的背影。
“我們去哪?”
“去舊教堂。”
“箱子在那裡吧,之後我們去哪?”
“去緹歐多。”
“那是什麼地方?”
“距這裡最近的城市。”
“我們要在那裡紮根嗎?當雇傭兵之類的。”
“不,我們到緹歐多租馬車去首都,報名進金雀花學院。”
“去讀書,這個好!”
他們漸漸遠去,交談的聲音被風帶去遠方。
走到舊教堂時天色已黑,月下各式的墓碑圍著傾頹的建築,枝影橫斜,似在張牙舞爪。
教堂的門隨意敞著,宮煥召出火焰照亮黑暗。
謝鴻歸熟練地繞過椅子,轉彎,前進,到達不起眼的一個房間。空氣沉悶,蜘蛛被火光驚動,攀著絲線躲起。
灰塵漂浮在半空裡,房間靠牆的地方立著一個被蟲蟻啃食過的書架。
“來幫把手。”謝鴻歸走到書架一側,示意宮煥到另一邊,他們合力推開木架,找出後麵的箱子。
吱呀——
木箱生鏽的轉軸摩擦發出聲音,謝鴻歸檢查裡麵放的東西。
寫滿老師備注的書籍、十字架、聖經、他們每年在祝聖日交換的禮物、灰色發帶和一條吊墜。
謝鴻歸挑起吊墜交給身後的宮煥,“幫我係上。”
吊墜算是箱子裡唯一稱得上精致的物件,橢圓形,銀質鏤空的工藝,旋轉扣子可以打開。
宮煥把謝鴻歸的頭發撩到一邊,雙手各捏著項鏈一端連起。中途謝鴻歸撥弄著吊墜,輕微的旋轉聲在房間裡響起。
宮煥係好鏈子,餘光掃到吊墜裡夾著的肖像油畫。
畫中人麵容模糊,他發絲純白,淺色眼眸盛著的溫柔笑意被定格住,氣質聖潔到完美。
“這是你老師?”宮煥問。
似乎怕驚擾了畫中人,謝鴻歸的聲音輕到幾不可聞,“嗯。”
宮煥跟著放輕聲音,他卸下後背包裹,繞到箱子邊準備打包,“我看看,書有點重,要多準備幾個包裹。”
謝鴻歸搖頭,“不用,沒必要帶走。”
“不帶走?這些不是你老師的東西嗎?”
謝鴻歸合起吊墜,“放這以後來拿,東西帶多容易遺失。”他取走箱子的灰色發帶,把頭發攏到耳後綁了個低馬尾。
他關好木箱,將書架推回,在木架留下封印後喊宮煥,“走了。”
——要告彆了。
他走了幾步,最後在門口回望了一眼。
火光被來客帶走,房間變為時光裡滯留的墓碑。
從教堂走出,謝鴻歸踏上離開的路,他從沒走出過邊湖小鎮。
他知道邊湖小鎮到緹歐多有條路,每年秋收會從商人從那條路趕來,他們以物換物,用廉價的淘汰品換豐收的糧食果實。
趁著夜色無人,宮煥抱住謝鴻歸飛翔趕路。
灰霧尋著商路在森林疾馳,將地麵的信息反饋給謝鴻歸,謝鴻歸再辨彆信息給宮煥指路。
兩人時不時會交流幾句。
宮煥擔憂起金錢,“咱們的錢夠租馬車嗎?我數了下,才七枚銀幣和三十八枚銅幣。”
謝鴻歸回想了下老師說過的物價,肯定道:“一個銀幣值一百銅幣,一個銅幣可以換一塊黑麵包。七銀幣租魔獸馬不一定夠,但租普通馬車肯定夠。”
“天!”宮煥懊惱起來,“早知道這樣,走前應該去王榮家搜點錢當精神損失費。”
“這邊。”謝鴻歸邊指路邊說:“你搜不出錢,鎮上窮,王榮家僅有的錢還被王榮揮霍了。我老師已經是鎮上最有錢的了。”
“要不我們直接飛去首都,路上還能打點魔獸換錢。”
謝鴻歸打破宮煥的美好幻想,“最好彆這樣,進城市後你就不能暴露非人特征了。”
宮煥不解,“城市規定非人類不能出行嗎?”
“除了契約獸,隻有純血人類可以進入城市,沒有主人的混血獸人屬於無主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