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小野種,還跑?你跑的掉嗎!”
“老大,可算是逮著這臭小子了,媽的,可太能跑了。”
耳邊的話語已模糊不清,心臟劇烈地怦跳,身體與胃部鑽心的絞痛,像千萬個螞蟻攀爬撕咬,留下綿延不絕的痛苦。
謝鴻歸咬緊唇,內心燃燒起無邊的憎恨。
他是孤兒,是廢物,命運給予他希望,又吝嗇收回,他遇到老師,卻永遠失去他。
他憎恨世界,更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的弱小無能,若他有力量,又何懼這群目光狹隘的小人。
追來的王榮猙獰一笑,重重踹向趴在地上的少年腹部。
身體與鞋麵撞出悶沉的聲響。
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謝鴻歸往後滾了段距離,路邊粗糲的碎石子重重擦過布料,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劃出道道血痕。
“唔——”
他抑製不住痛呼,強撐著用手肘緩住身體。
眼前一陣陣發黑,溫熱的液體從額頭流下,蜿蜒劃過眼與鼻,積蓄在地麵。
鮮血取悅了霸淩者,王榮蹲下,粗暴拽起謝鴻歸的頭發,挑眉看他眼中燃燒的不甘與憎恨,陰森笑起。
“謝鴻歸,你一個連E級召喚物都契約不了的廢物,出生就沒爹沒媽,現在還克死老師,你知不知羞?”
莫有的汙名讓謝鴻歸憤怒起來,他容忍不了任何人說他老師,“你有本事,你還留在鎮子?”
短短一句話就激怒了王榮,作為最劣等的八階魔法師,放鎮上他是有頭有臉的少年天才,放鎮外他連最差的學院都上不了。
暴怒的他沒了最後一絲顧慮,不顧謝鴻歸微弱的反抗,一路拖拽著他到湖泊邊。
濕軟的汙泥浸沒謝鴻歸傷口,無限加劇他的痛苦。
太疼了……
比他短短十六年品過的疼加起來都疼。
意識中斷一瞬,再回神他感到身體一輕,風聲,失重感,他的身體滯空,仰倒著墜向湖麵。
後背傳來火辣的疼,他甚至沒來得及憋氣,冰冷的液體猛然從口鼻灌入,他掙紮著想上遊。
但已經晚了。
秋時湖水寒涼,他掙紮了幾下就大腿抽搐,力量在急劇流失。痛苦、冰冷、窒息,水麵的光距他越來越遠。
肺部因為缺氧,難受的要炸開,他掙紮著不肯閉眼,複雜而苦澀的情感充斥心臟,記憶深處浮現出一個溫柔的背影。
老師……
老師,為何您要離我而去?
是他錯了嗎,若他沒有錯,為何他總是被拋棄。若他沒有錯,為什麼連活著都這般難?
收養他,教導他,點他眼以觀百態,點他耳以聆世界的人不再言語。
在謝鴻歸意識要滑入至深的黑暗時,一種冰冷的意識籠罩住他,混亂的情緒自心底升起,好似混沌的漆黑風暴,卷席著他下沉。
他不能死,他不甘心死在王榮手上!
縱是死,他也得拉著欺他辱他之人下地獄!
暴虐的殺意控攝住靈魂,他無意識地抬手向上抓去。
有什麼光滑溫熱的東西落入懷抱。
——他抓住了什麼?
【以吾之魂,獻於命運與契約,與彼共享生命與力量,吾等共執未來,共享無上榮光。】
——是誰在說話?
這道聲音陌生而熟悉,它像是更成熟的“謝鴻歸”發出的,高傲、冷漠、瘋狂,如刃上的冰。
謝鴻歸模糊的視角裡出現一對巨大的眼。
金色的,比太陽還璀璨,邊緣為血色,注視他時好比無情的神明俯視眾生。
意識的最後,契約之海傳來一道聲音。
“草,誰敢打擾老子五排!!!”
五排……是什麼?
——
意識複蘇後,謝鴻歸最先恢複的是聽覺,風傳來劈裡啪啦的柴火燃燒聲。
身上涼颼颼的,一動就細密的疼。
他謹慎地閉眼,不動聲色放慢呼吸,專注聆聽,遠處有一道年輕的男聲嘀嘀咕咕半天,儘是他聽不懂的名詞。
“啊啊啊啊,我怎麼就這麼倒黴,穿越這倒黴事也能遇上?還是身穿?連件衣服都不給,這都什麼事啊!”
謝鴻歸無聲坐起,冷不丁問,“穿越?”
火堆旁坐著的黑發少年聞言一僵,然後悠悠回眸,神情古怪夾雜了沉思、幽怨與自閉。他沒有衣服,不知從哪找了闊葉遮體,臉微紅。
少年眉目野蠻深邃,有種不好惹的侵略感。
火焰在他獸一般的金色豎瞳裡跳躍,如流動的黃金,極致的奧義,帶著遠古的壓迫感。
上是漫天星河,謝鴻歸直直望進那雙眼裡,冗雜的心緒無端平複下來。
這種感覺很是奇妙,如果人有靈魂,那麼他與這少年之間仿佛纏著緊密的絲線,共享彼此的生命與力量。
見到少年的第一眼,他便感到了親切?
少年靠近謝鴻歸,“嘖”了聲,拍了拍人肩膀,笑容陽光開朗。
“兄弟,你好你好,能聽懂我說話嗎?”
謝鴻歸的思緒還有些混亂,他疲倦萬分,暫時沒心情搭理他。
“兄弟?”
少年又戳了下人,無意中扯到謝鴻歸的傷口,謝鴻歸“嘶”了聲,額頭泌出冷汗。
少年一蹦三米遠,手僵硬地縮起。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謝鴻歸內心抗拒這莫名其妙的親近感,這少年瞧著不似凡人,這麼會出現在邊泊小鎮,是他帶自己遊上湖的?
他回憶起自己落湖後,死亡、湖水、陌生的聲音、抓到手裡的溫熱的——蛋?他用手模擬它的形狀,橢圓的、滑膩的、滾燙的,好像的確是枚蛋。
但湖裡怎麼會有顆蛋?蛋在哪?孵化了?
謝鴻歸看向少年,荒唐而古怪的想法一閃而過。
他感受起自己的契約之海,這裡以前都是一片空洞,如今流動著淺金色的雲霧,天上一輪太陽,光芒充盈而熱烈,水波一樣無形的力量籠罩住他與少年。
這是契約之力,隻有契約的雙方能感應到,是無法偽造的靈魂誓言。
謝鴻歸瞪大眼睛,心臟劇烈跳起,狂喜與苦澀一同湧上。
[以吾之魂,獻於命運與契約,與彼共享生命與力量,吾等共執未來,共享無上榮光。]
他最後聽到的那段話,是老師教導過他的召喚詞。
所以這少年竟是他的契約獸?
謝鴻歸感到真夠荒謬,在他最敬愛之人死亡後,在他瀕臨死亡之際,命定的契約獸才出現。
如果是契約,就是解釋這古怪的親近感,他放下一點戒心,靠近打量起少年。
隻有大陸的頂級魔獸才能化形,可他實在看不出少年是什麼品種,開口詢問對方,“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要我給你起個名字嗎?”
“你能聽懂我說話!太好了,語言障礙解決。”宮煥之前碰到人傷口,不敢說話,聞言歪了下腦袋,“兄弟你腦袋磕壞了?我有名字啊,宮煥,帶火的那個煥。”
他撓了撓頭,“什麼叫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我還能是什麼?”
謝鴻歸見少年臉上的茫然不是作假,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他抬頭看天色昏暗,低頭借著火光檢查身上傷口。
宮煥嘰嘰喳喳說了許多,說完巴巴看著謝鴻歸。
“兄弟你不愛說話嗎?我懂,我以前班上也有這種人。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名字呢。”
契約魔獸後,契約主的身體會得到魔獸本源之力的加強,謝鴻歸身上小傷口已經消失,後肩和腿上的撕裂傷結了血疤。
他滿意這個結果,連帶看宮煥也順眼幾分。
“謝鴻歸。”
“好聽!”宮煥捧場道。
“你……”謝鴻歸蹙起眉,宮煥人形看著比他高,年歲也不低,怎麼說話怪怪的。
宮煥走來走去,葉子遮的也不牢,謝鴻歸看不下去了,脫下外套丟給宮煥,“穿上。”
“謝啦,兄弟你人真好。”
宮煥接過拋來的衣服,麻利地係到自己腰間,感覺自己直接從野人變回體麵人。
“兄弟。”
謝鴻歸冷冷打斷他,“彆亂喊。”
宮煥緊挨著謝鴻歸坐下,表情懵懂,“那我喊什麼?直接喊名字也太生疏了,你可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我必須給你特權!就去姓喊你鴻歸怎麼樣?”
“隨你。”
宮煥小聲嘀咕道,“還隨我,我要是喊你小謝小鴻你肯定不樂意。”
雖然沒相處多久,但謝鴻歸給他的初步印象就是冷淡獨立,可附近就一個活人,他不找他說話還能找誰?
謝鴻歸有些昏沉,他把腿盤起,閉目休憩。
身上衣服沒有乾透,他的肩膀和腿都疼,現在他需要休息,可他一閉眼就想到王榮扯高氣揚的臉。
剛激活契約之海的喜悅褪去,他試著溝通幾次契約之海調動元素力,還是靜不下心。
還不如和宮煥聊聊,謝鴻歸睜眼想到。
謝鴻歸稍稍調整坐姿,身體對向宮煥,宮煥一直在盯著人發呆,察覺到謝鴻歸態度鬆動,他的眼睛一下亮起。
“鴻歸鴻歸,你終於願意陪我聊天了!”
謝鴻歸斟酌著用詞,“你有你破殼前的記憶嗎?”
“啊?什麼破殼?”宮煥坐直身體。
謝鴻歸陳述,“你是個蛋,是我從湖底撿到的。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契約,但你的確是我的契約獸。”
“我……我連人都不是了?”宮煥呆愣張大嘴,坑頭看自己的手,左看右看都覺得是人類的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下意識反駁,急了,“你說我是蛋,得多大的蛋才能孵出我,起碼比你大吧!”
謝鴻歸看宮煥開始胡言亂語。
“誰家好人遊戲打著打著就停電,啪一下天亮了,人都跑彆的世界了,不對,我現在還不一定是人。”
他急得團團轉,沉思有關人和靈魂的哲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