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千燈永晝(1 / 1)

阿倍良久很快就找到了江雲,其實也不難猜,每當實驗出現阻礙的時候,江雲總喜歡在老地方待著。

所謂老地方,也就是當初那座神廟。對於他們來說,那是一切夢想和約定開始的地方。

江雲站在祭台頂端的天台上獨自吹著冷風,看著遠方飄忽不定的燭火發著呆。

阿倍良久猶豫了一會兒,走上前去。

“我很抱歉,”沉默了一會,阿倍良久說道。

“怎麼?”江雲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智者大人原來也會犯錯呀。”

阿倍良久愣了一會兒,但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來:“智者大人當然也會犯錯。你是對的,有些人的愚蠢是沒有止境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在莫塔那見勢不對,回城給我通風報信之前,城裡剛剛掀起了一場叛亂。”

江雲被這個急轉彎打得措手不及,他扭過頭迅速看向阿倍良久,眼中飽含著難以置信的錯愕。

阿倍良久當然讀得出來裡麵的內容,不外乎是些“他們是不是腦子抽了”諸如此類的疑問。

他聳了聳肩:“是吧,我也覺得不可能,我總是想,至少在大日禦輿修建完成之前,就算再沒腦子,他們怎麼樣也不應該動手吧?不過很顯然,你我都錯誤估計了他們的下限還有他們的腦容量。”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彆說,那還真是一個大工程。把我們除掉,然後推舉一個小孩成為所謂的‘太陽之子’,也就是大日禦輿的化身,不過太陽之子畢竟年紀尚小,還是需要德高望重的長老來撫育教養、主持大局。此後,一切功勞便是長老院教導有方;一切罪過便歸於太陽之子昏聵無道。”

“那等那些孩子長大了以後呢?”江雲問道。

“長大以後?嗬,”阿倍良久冷笑一聲,“他們長不大了,那些長老連我們都敢殺,一個小孩子,哪怕被冠以神明的化身,又有什麼不敢動的呢?”

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他們甚至為這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歸日之祭’。”

“歸日之祭”,這些太陽之子能歸到哪裡去呢,隻能是大日禦輿了。江雲閉了閉眼,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那些所謂的長老,為這些無辜的孩子們安排了怎樣的命運。

“真是一群畜生。”江雲咬著牙說道。

“很宏偉壯闊的計劃吧,”阿倍良久冷笑一聲,“一個沒有你我礙眼的,由他們獨裁掌控的,美好的、光明的世界。”

說到最後,阿倍良久狠狠地攥緊了拳頭:“我要用這些畜生的鮮血作為大日禦輿的奠基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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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倍良久的動作很迅速,當天下午,他就以“行刺神使與智者大人”的罪名,將整個淵底各部落清洗了一遍。

令人心有餘悸的是,除了這次牽頭的三個大部落首領和祭祀,還有許多散落在淵底的小部落同樣抱著冷眼旁觀、坐收漁利的心態。

他們甚至已經形成了一個私底下的聯盟,隻等大日禦輿完工當日,眾人慶祝之時埋伏衛兵,一聲令下將江雲和阿倍良久兩人刺殺。如果不是三大部落太過心急把陰謀敗露出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說來也怪,阿倍良久自從展現出了自己的雷霆手腕,其他人仿佛才恍然大悟,這個在淵底以智者之名獲得大家一致尊敬的年輕人並不僅僅隻是憑借他那精妙絕倫的手工活立足的。

原本拖拖拉拉的資源上交速度瞬間變快了許多;原本被各種碎石堵塞難行的路如今也能行了;各部族那乾一休三無時無刻不在摸魚的施工團隊,如今做事也儘心儘力,隻求早日完工。

毫不誇張地說,整個淵底的風氣為之一新,工程進度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向前狂奔。

隨著最後一點封頂的完成,大日禦輿距離最終亮起隻差最後一步:核心的安放。

看著眼前這座高聳入天際的宏偉奇觀,看著腳下林立的房屋殿堂,江雲幾乎要忘記自己來到這淵底第一天所見的荒蕪景色。

他低頭,用一種近乎虔誠的眼神凝視著手中的禦輿核心,不,現在該叫它神輿之轡了,其意為,操縱太陽的韁繩。

為了完成這枚神輿之轡,他和阿倍良久都付出了太多的心力,回想起那些空對著試驗台、圖紙枯坐著的夜晚,想到那些在他手裡碎裂成一片片的失敗模型,江雲都有些恍惚,一切仿佛都還在昨天。

直到昨天晚上,這枚由阿倍良久製作打磨,由他親手纂刻下符文的神輿之轡終於完工,今日,它將被安放在大日禦輿的頂端,從此成為驅動著這座淵底太陽永不停止燃燒的光核,在此後的數十年、數百年甚至數千年裡,為這片永夜的國土帶來真正的光明。

江雲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拂去神輿之轡表麵的塵埃,將它遞到了阿倍良久的手裡:“良久,去升起屬於你的太陽吧!”

阿倍良久沒有接過那枚神輿之轡,他看著江雲,眼角流露出一抹笑意,緊接著,他拉起江雲的手向大日禦輿的方向走去。

江雲有些愕然,但很快,他的那雙碧藍雙眼亮了起來,臉上就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他反手回握住了阿倍良久的手,兩人一起奔跑了起來。

“走,一起去升起屬於我們的太陽!”

由水流和機關驅動的電梯向上奔行,江雲看著在眼前快速變遷的景色,心中的激動與喜悅幾乎要隨砰砰的心臟一起跳動出來。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好了,他索性不想這麼多,閉上眼,雙手合十祈禱起來。

其實江雲也不知道點太陽這事到底該歸哪尊大神管,但這不重要,他乾脆把自己知道的神明名字全部念了一遍。

“岩王爺、巴巴托斯大人、摩訶善法大吉祥智慧主……常世大神保佑。”

阿倍良久看著江雲一個人蹲在角落喃喃自語,自己原本同樣緊張的心情不由得放鬆了下來。

“放心,”阿倍良久拍了拍江雲的背,“沒有神明的保佑,我們不也走到了現在這一步嗎?”

電梯越往上走,水流聲越發清晰,隨著高度的攀升,電梯的速度開始減慢,直到到達最頂點,電梯慢慢停了下來。

江雲和阿倍良久對視一眼,一起邁出了箱門,踏上預留好的石質平台之上,在平台上空,懸停著一方巨大的三角框架,它依賴四方流轉之風的力量緩緩轉動著,那是整個大日禦輿的最頂端,也即是“太陽”升起之處。

他們慢慢走向那方巨大三角機關的中央,隨著逐漸接近禦輿核心之處,從三方調動流轉而來的風水在兩人身邊悄然彙聚起來,鼓動起他們的衣袖與長袍。

江雲深吸了一口氣,將神輿之轡的另一半遞給了阿倍良久,在這寂靜的高空之中,沒有喧鬨,沒有煙火,隻有四方飄蕩而來的風、點滴滴落的水流還有彼此緊張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就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們同時舉起手中的神輿之轡,將它嵌入早已預留好的凹槽之中。

“哢噠”一聲,機關彼此咬合,齒輪開始緩緩轉動,江雲和阿倍良久一起念誦起那早已熟撚於心,不知已經在心中重複過多少遍的咒文。

“……以此不滅之光,永掃長夜之暗!”

神輿之轡飛速地旋轉起來,篆刻於其上的符文亮起灼熱的光芒,瘋狂地吸收著四麵八方的力量,元素的濃度在快速的上升,即將到達預定是臨界值。

江雲抓緊了阿倍良久的手,儘管他對自己的計算和阿倍良久的工藝有著絕對的自信心,但此時此刻內心還是不由地忐忑起來。

平台的溫度在飛速上升,儘管已經服用了耐熱藥劑,四周的水流也在不斷衝刷流轉帶走熱量,但汗水還是浸透了衣襟。

“啪嗒”一聲,汗珠從鼻梁滴落。但江雲目不轉睛,雙眼死死地盯著幾乎看不見軌跡的神輿之轡。

終於,一點微弱的光芒亮起,繼而是無數光點彙聚於一處,最終在這高聳的大日禦輿頂端爆發出耀眼的白光,如同一道箭矢劃破無儘的常夜,在這永無天日的深淵之下,一輪白色的太陽冉冉升起。

一刹那,地脈洶湧奔波,無數元素在其中流淌升騰,大地深處的古樹迸發出新芽,銀白的新葉循著命運的分枝纏繞蔓延,在深淵所看不見的提瓦特星空之上,悄然亮起了一顆星子,那是命運枝椏於此世的倒影。

猝不及防之間,立於這輪灼日之下的兩人被迎麵衝刷而來的地脈浪潮所裹挾,思想與精神卷入那銀白的滄海之中。若不是他二人都具有極為堅毅的靈魂,恐怕真要迷失在這記憶的洪流之中了。

江雲陡然睜開雙眼,腦海中已多了許多憑空出現的回憶與知識,他還沒來得及理清楚思緒,就感覺自身在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所牽引,直直地向下栽倒下去。

儘管下方是萬丈深淵,但他心裡沒有絲毫恐懼,但不知為何,他心中隱隱有了預感,這趟旅途或許即將結束,分彆的時候已經到了。

阿倍良久此時也睜開了眼,兩人錯愕地對視一眼,江雲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

意識的最後,他用儘全身力氣大聲喊道:“蒙德見,到時候請你喝蘋果酒!”

隨後便兩眼一黑,劇烈的失重感讓他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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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一道流星劃過天際,直直地墜落在了覆滿皚皚白雪的平原之上。

對於天衡山的居民而言,這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畢竟,全提瓦特都知道,他們擁有一個喜歡一言不合砸隕石的魔神大人。

但對於那塊在天際翱翔的流星而言,一切就很重要了,長久的失重和混亂的空間已經讓江雲眼冒金星,頭暈目眩,此時他已經徹底放棄找個好點的著陸點的努力,隻想讓自己趕緊停下來。

就這樣,江雲昏頭昏腦之間,一頭鑽進了雪原,栽進了一個毛茸茸的綠色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