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寺的佛像圓融平靜,殿前香火不斷,煙塵嫋嫋,殿內帷幔靜靜垂著,蒲團上滿是跪拜的人。
李昭魚戴著帷帽,眼神盯著來往的人,手裡也拿了香,她在長明燈前點燃,順手遞給一旁的賀渾,賀渾沒有接,李昭魚偏頭看他,勸道:“來都來了。”
賀渾輕笑,他甚至不用說話,李昭魚就知道這是在笑她蠢,也是,戰場上殺人無數,卻反過頭來在這裡求佛祖庇佑,豈不可笑。
可是這世道,有人拜佛求圓滿,有人殺人得解脫。
李昭魚看他並無接過去的意思,她便收回手,笑盈盈地,“我替你求。”
賀渾還沒說話,便看見李昭魚閉眼,過了一會,李昭魚睜開眼,將香放在了巨大的香爐裡麵,看著賀渾道:“好了。”
說著往後麵看了一眼劉朗,他稍稍做了偽裝,盯著看著來往的人,看李昭魚搖搖頭。
李昭魚回過頭來,賀渾正低頭看著她,想起她方才認真的樣子,發覺自己竟然有點想要問她求了什麼,可是沒有開口。李昭魚也沒說,還在轉頭轉腦來回看人,劉朗給他看了影神圖,她大略記得那人的樣貌。
環顧周遭都沒有看見人,眼中難掩失落之色,她怔怔地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上自己香囊裡麵的玉蟬,正沉思,身旁的人忽地出聲,李昭魚正出神嚇了一跳。
賀渾提醒道:“眼下這寺中看上去最可疑的人是你。”
李昭魚哦了一聲,忙收斂自己的樣子,十分自然地拉著他,“我們去後麵的殿看看吧。”
賀渾垂眼看著她那隻細弱的手,似乎都不需要使多大力氣,就能將這隻手的骨頭捏碎,那暴虐的畫麵在他腦中已經成形,李昭魚卻渾然不覺。
這個寺廟縱向兩座大殿,最後麵是僧房,左右兩側還有不同的殿,兩人往後麵走去,看見一個僧人正坐在一個偏殿前,一旁放著一個簽筒,李昭魚像是有些興趣,走到前麵,求了一隻簽,簽上寫著:鯨魚未變守江湖,不可升騰離碧波;異日崢嶸身變化,許君一躍跳龍門。李昭魚一知半解,不知吉凶,隻好請那僧人解答。
僧人抬眼看了二人,問道:“求姻緣?”
李昭魚搖頭,“求我自己氣運。”
僧人沉吟道:“先凶後吉,能忍需忍,退則吉也,凡事莫要強出頭。”
李昭魚似懂非懂,隻見那僧人看了一眼賀渾,閉眼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李昭魚看著那僧人的神色,隻怕大師後一句話便是“施主滿身殺氣······”,她忙道了謝拿出一點錢扔進功德箱中,拉著賀渾離開,後麵的人拿著簽接著他們的位置走上來。
李昭魚歎氣,“你說那盧詡今日到底會不會來?”
她本沒有打算賀渾會回答她這麼沒頭腦的問題,可是卻聽見一句,“會。”
嗯?
她仰頭,“啊?”
賀渾按著她的腦袋轉到一個斜後方的大殿前,李昭魚捂住嘴巴,憋回去一句,“是他!”
賣香的人提著籃子,走到了男子麵前,“要香嗎?上好的香。”
盧詡下巴上一層胡茬,雙眼凹陷,環視周遭,偏殿前的拐角處,李昭魚剛好在他目光落到這邊的前一刻被賀渾拉到巨大的石龜後麵。
盧詡拿出幾個銅錢,“來幾隻。”
那賣香的人將香交給了那男子,李昭魚探頭,賀渾也微微偏頭看了過去,從兩個人的角度剛好能看見那幾隻香中間夾著的一個細小的紙條,李昭魚眼睛緊緊盯著那個賣香的男子。
劉朗從前麵的佛堂過來,他摸著臉上貼著的胡茬,正好就走到那兩個人身後,賣香的人恰好轉身,和劉朗對上眼神,那人反應極快,同樣問道:“買香?上好的香。”
劉朗見狀看似挑剔地在竹籃裡麵扒拉了幾下,扔了幾個銅板,“來幾隻。”
那人忙應聲。
李昭魚收回目光,莽莽撞撞地轉頭險些撞到人,賀渾向後仰了仰,微不可查地皺眉,李昭魚仰頭看他,眼睛亮晶晶地,那神情有些慌張也有些擔心,“我們該跟著誰呢?”
賀渾開口道:“若是想找到人,盧詡。”
李昭魚點頭,“好。”
她轉頭時給劉朗使了個眼色,劉朗會意。
盧詡在法華寺前後轉了幾圈,還真像是來拜佛還冤似的,李昭魚沒有跟蹤的經驗,眼神不知道有收有放,隻是一味地盯著,賀渾實在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道:“再盯下去傻子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那語氣裡的嘲諷幾乎是不加掩飾,傻子更像是在罵自己,她哦了一聲,將目光收回,跟賀渾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那神龜前,李昭魚無聊,盯著那神龜上麵的馱著的碑文看,那上麵的字跡有些不清晰了,後麵的經文不像是中原字,李昭魚盯著最後一句有些出神,喃喃翻譯道:“萬物······萬物歸···無始,吾身···”
她微微偏頭,麵上有些苦惱樣子,無意識抿嘴,似乎被那最後一句難住了。
“吾身患有終。”
李昭魚猛地轉頭,看見一旁的賀渾,他神情淡然,李昭魚看著他又看著經文,反複幾次,而後點點頭,“嗯,是了,你好厲害。”
賀渾沒有說話,她似乎忘了,佛教百年前傳入中原,涼州是離那條西行之路最近的,涼州的百姓信佛並不比中原百姓晚。
李昭魚忽地想起來什麼似的,她猛地轉頭朝著盧詡的方向看去。
“!”
“人呢?”
李昭魚下意識地便看向賀渾,“人不見了。”
賀渾看著中間那殿宇,道:“我上去,在這裡等我。”
李昭魚還沒來得及應聲,隻見他逆著那進香的人,繞到了後麵,利落地飛身到了房頂上,李昭魚輕呼,退後幾步,有些做賊心虛地看著上麵,好在這來往的人都在閉著眼睛求神拜佛,再加上燃香煙霧繚繞著,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李昭魚看賀渾,隻見他目光掃視,而後指了西門的方向,李昭魚點頭,示意自己先過去,賀渾在上頭,被光影晃著,李昭魚也不確定他看沒看懂自己的意思,不過她想賀渾那麼聰明應該會跟上她的,便先過去了。
盧詡從後門出去後饒了幾條街,來到了一條巷子裡,這裡離寺廟不算近也不算遠,若是從空中俯視過去便會發現,路雖然饒,但是卻是和寺廟是在一條接近筆直的路線上。
盧詡忽地轉頭,臉上露出些狐疑神色,而後又邁著步子向前走。
李昭魚貼著牆麵,連呼吸都不敢,半晌才探頭過去,暗道自己低估了這個盧詡的機敏,而後又回頭看著自己來時的方向,卻沒有看見賀渾,她進退兩難,而後輕輕呼吸,拿起了自己腰間的香囊,她輕輕握上了玉蟬。
半晌,“嗯?”
她什麼都沒感覺到,歎了口氣,隻好將玉蟬放回去,香囊掛回到自己腰間,咬咬牙跟了上去。
轉過巷口,便看見這裡依稀還有些人家,不過也有好多屋舍是空的,破破舊舊,看上去十分寂靜,她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忽然想起剛剛賀渾踩到飛簷上的樣子。
不大一會,牆頭上出現了一隻手,手指都能看出來用力,李昭魚露出腦袋,艱難地向上攀爬,循著邊緣的牆麵踩到屋簷上,這裡的屋舍都是連著,屋簷並不算太高,李昭魚爬上去的時候氣喘籲籲,她將身子趴低,終於看清了這一片高低錯落又相連的屋舍。
還有那個行走其間的人。
李昭魚看清了他進了一個院落,那院子看上去破舊,但竟是個窄小的兩進院落,後麵的屋舍隱在一片林間。若不是爬上來很難發現後麵屋子。
李昭魚她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方向,還是沒有看到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有些失望,但也很快就回過頭來,看準了那個方向爬了過去。
李昭魚手腳並用,不多時已經趴在了那間屋舍上,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瓦片,朝著裡麵望進去,頓時瞪了眼睛。
屋內。
盧詡來回地踱步,被綁在地上的人已經看不出有沒有氣了,奄奄一息,盧詡氣急敗壞似的又踹了他幾腳,“娘的!憑什麼?”
“水······”
盧詡不耐煩地將桌上的水遞了一碗給他,陳大郎咕咚咕咚將水喝儘了,看著他,眼神中幾乎是哀求,“盧兄,何必如此?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盧詡嗤笑:“你這靠女人嫁妝的廢物,呸!”
陳大郎笑了,咳了幾聲,“你是眼紅我有沈家藏書閣?”
盧詡眼神變得惡狠狠,可陳大郎還在說,“你和我同僚時還拿我當做知己,可我升了官你便走動少了,我本以為你是清高,不願意攀附,誰知道你是嫉妒···嫉妒到了這個地步?”
盧詡哼了一聲,“嗬,你不過是靠著那沈克的經書攀附權貴,還沾沾自喜,不以為恥?”
陳大郎笑他,“你···你不過是覺著自己和我才學相近,家世也差不多,可是我卻能升官,在人前得臉,能結交到有用之人,你不過是因為自己沒有,所以才這麼生氣,何必將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盧詡暴怒而起,拳頭落在他身上,陳大郎身上的傷幾乎裂開又開始流血了,他隻好開始求饒,“兄弟,饒了我,饒了我!”
“念在往日情義!你想要什麼隻要往我家中去信,我夫人……一定會給你,你放了我,我不…咳咳…不追究。”
李昭魚透過縫隙看見了盧詡猙獰暴怒的臉,有些心驚,好半天他才停手,陳大郎咳得不停,李昭魚有些擔心地望過去,隻看見盧詡漲紅的臉忽地笑了笑,“哼,給你家中去信?”
樹上的鳥叫了幾聲,李昭魚有些沒聽清,她側耳貼在瓦片上。
“嘩啦!”
瓦片碎在地上,李昭魚驚醒似的,她下意識轉頭看向屋內,正和盧詡的目光相對,就連陳大郎都望了過來,李昭魚手一鬆,便從那略有些低矮的屋簷下摔了下去。
在掉下去的前一刻,她似乎看見了巷子裡有穿梭著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