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簡那邊。

她來到了地址標注的810號房間門前，熟練地敲門：“外賣到了，給您放在門口了。”

話音剛落，哢嚓一聲，門便自動打開了。

餘簡順著打開的縫隙向內望去。

門後空無一人。

“快進來。”

女人的聲音悶悶的，分明是隔著門板自浴室傳來。

餘簡注意到了地毯上暗色的水痕，自門口始，甚至連門板把手上也有透明的痕跡，一直延伸至開著小縫的浴室門邊。

她順著水痕向內，小心翼翼推開了浴室門。

縱使對這位顧客的身份早就有了設想，餘簡在看到眼前的場景時，仍忍不住下意識睜大了眼睛。

眼前碩大的浴缸占了浴室大半麵積，此時已蓄滿了清水。一隻等人身高的大型章魚正漂浮在浴缸中，巨型的腦袋埋在水裡，數隻觸手相互糾纏，甚至還有一隻伸展形態的觸手搭在了浴缸邊緣，連觸手上的吸盤都清晰可見。

一旁的馬桶蓋上掛著一件布料少得可憐的衣裳，昭示著章魚的真實身份。

“要死要死，你總算來了！”

“再晚一點真要壞事了！”

巨大的章魚腦袋浮出水麵，發出正常人類女性的嗓音，細聽起來還帶著咕嚕咕嚕的氣泡音效。

受到衝擊的餘簡看了看手裡的飯菜，一時之間竟開始思考章魚應該如何進食的問題。

“還愣著乾什麼？快把飯菜倒進浴缸裡。”

章魚小姐提高了音調，又帶有一絲懷疑繼續詢問道：“吃了你們店的飯菜是真的可以壓製異化吧？”

餘簡點點腦袋，麻利掀開外賣盒子，一股腦將飯菜倒了下去。

章魚的身體瞬間膨脹開來，觸手向內收攏，腦袋下方的口器大張著，開始吞食飯菜。

餘簡耐心觀察著章魚的動作。

在她見過的異化者中，很少有異化得如此徹底的。

大部分異化者都是某個身體器官發生了動物化或植物化的異變，擁有一些所謂的“特異功能”。這樣整個身體全部變成其他物種形態的，在餘簡來到飯館這四年裡遇到的百十來個異化者中，還隻是第二個。

第一個是胡先。

但餘簡並未見過他真正的異化形態。隻是聽王愛莉提起，加上今天中午那短暫的一秒鐘——還被掉落的衣物掩蓋住了。

既然餐已送到，餘簡準備開始走既定的流程。

她自口袋中抽出張名片。

豔俗的玫瑰印在粉色的卡麵，玫瑰簇擁之中，五個明黃色的藝術大字噱頭十足。

說實話，她第一次收到這張名片時，看著上頭“王家私房菜”的字樣，也以為是個爛俗的蒼蠅小館想出的宣傳法子。哪裡會想到這是將鬱城異化者們連結在一起的重要工具。

“收下這張名片，將血滴在上麵。”

餘簡將名片遞到章魚小姐的麵前，說話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這是什麼？”

“一種道具。”餘簡見她似乎有所顧慮，率先咬破食指將血滴了上去。

殷紅色的血滴明明滴在卡片一角，可卡片底色卻未被染紅，隻是上麵明黃色的字跡閃了一閃。

“你將血滴上去，在你遇到生命危險時，我會有所感應，可以迅速找到你所在的位置。”

“其他時間遇到麻煩，你通過手機下單，或者各種方式聯係我們，我們都會提供幫助。”

章魚小姐似乎陷入了沉思。

數十秒後，模糊不清的話音夾雜著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傳入餘簡耳朵：“我不用付出什麼東西嗎？”

這天下沒有白得的午餐。

“點單需要付錢啊。”餘簡眨巴眨巴眼睛道。

要是人人都想著白嫖，那飯館怎麼可能運營的下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章魚小姐悶悶道。

“你們這樣幫助我，不用我做些什麼嗎？”

原來如此。

餘簡看著她那大大的腦袋，心想這姐姐估計從前的生活環境不怎麼好。

“我們這類人，原本就與常人不同。若是相互之間的幫助還計較什麼利益得失的話，那在這世界上就更加顯得孤立無援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通過卡片與其他人綁定，數量是不限的，或許你也能在哪天幫助到其他同伴。”

聽餘簡說完了這些，章魚小姐的態度有所鬆動。

她伸出隻滑溜溜的觸手抵在了林簡身後的門板上。

餘簡順著觸手一路看去，末尾正好有個小小的傷口。

“我這種形態的血液應該也有用吧？”

餘簡並不能打包票。

於是她直接上手對著傷口擠了起來。

有沒有用的，試了就知道了。

可任憑她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沒能擠出一滴血來。

“你這也擠不出血呀！”餘簡力竭，丟開觸手鬱悶道。

章魚小姐也頗為不解。

“我記得我異化形態的時候是流過血的呀，雖然顏色和人不太一樣。”

“那就隻能等我恢複之後再使用道具了。”

餘簡點了點頭。今天晚上的任務算是順利完成。

她正要開口與之道彆，就聽見章魚小姐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

“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複呢，要是男人回來之前我還沒恢複，你能不能順帶把我一起帶出去呀？”

“男人？”

這是來酒店找快活結果沒想到突然異化了？

“這不是趕的不巧嘛。之前我忽悠他去買東西，這都出去半天了，應該馬上就要回來了。”

她指著地上的外賣袋子，質疑道：“這麼小的袋子我怎麼把你帶出去？”

“喂，你不要小瞧我的柔韌性啊。”

說完這話，彷佛為了證明一般，她還真就開始蠕動身子收縮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餘簡貼門站著，抬手上鎖。

“NND，買個T跑了兩條街，現在這女的怎麼業務這麼不熟練，工具都不備好。”

“要不是身材長相都不錯，老子早趕人了。”

男人的碎碎念一字不落地落入了餘簡耳朵，也不知道是餘簡耳力太好還是這酒店的隔音效果著實堪憂。

隨著一聲房卡刷門的嗡響，男人走進了房間。

“誒，人呢？”

“耍我玩兒呢？！”

男人顯然是被空蕩的房間場景激怒了。

刺耳的電話鈴聲突起。

已經縮成團團的章魚立時嚇得瑟縮了一下。

餘簡眼疾手快掛斷洗手台上的電話，一時之間也是大氣不敢多出。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

“躲廁所了？”

暴躁的詢問連帶著砰砰砸門的動作。

“給老子出來！”

“給你臉了是不是？”

門外的男人開始反複擰動把手。鎖住的門鎖阻攔住他的動作，進一步刺激著他可憐的自尊心，因此隻能繼續依靠辱罵宣泄憤怒。

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呀……

餘簡看著浴缸裡瑟瑟發抖的章魚，生無可戀地抵住門板，心下甚至生出了報警的衝動。

就在此時，有清淺的敲門聲響起。

“誰呀？”男人停住了動作，壓下怒氣詢問道。

“送外賣的。”

男人沉默了幾秒。

而後餘簡聽到小聲嘀咕：“這娘們還點外賣了？”

還不止一份呢。

餘簡內心默默回應。

她一邊對這第二份外賣帶著探究的好奇，一邊大腦飛速運轉脫離困境的方法。

“麻煩開個門，點的東西有點多，需要當麵確認簽收。”

男人顯然是不耐煩了，隻大聲嚷道：“我沒點東西，滾遠點兒去！”

此時的餘簡正打開浴室窗戶向外打量。八樓的高度明顯是會摔死人的。更彆提現在正是夜晚時分，街道上暗淡的點點燈光簡直就像輪回路上的鬼火。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騷亂。餘簡豎起耳朵仔細辨認：腳步聲、警告聲、客房電話鈴聲、門卡刷動嗡響、男人驚叫響動……

這一係列聲音彷佛正身處辦案現場。

餘簡忽而意識到了什麼。

她轉頭看向馬桶上的衣裳，忍不住張大嘴巴發出微弱的呐喊：“你不會是在從事什麼違法犯罪活動吧？！”

浴缸裡的章魚趴在浴缸底部，大氣都不敢出。

門外的劇情繼續上演。

“手機密碼多少？”

“抬個頭我刷一下。”

“直接揪著腦袋刷臉。”

“對。我來看看……”

“通訊錄第一個就是啊。<溫軟小章魚>”

“人呢？”

“少給我裝蒜。”

“浴室裡啊……”

餘簡背後的門板傳來扣扣兩下震動，嚇得她脊背一個激靈。

“裡麵的小姐，麻煩開個門，主動配合一下工作。”

這警察的聲音莫名有些熟悉。

章魚小姐立時冒出了腦袋，左右擺動的身體分明是在給餘簡發著“不要開門”的信號。

此時的境遇簡直比下午的情況還要糟糕。

餘簡攥著門把手萬般糾結著。

“不回答的話我們就要破門而入了。”

“三，二……”

一。

餘簡主動打開門衝了出來。

她出現的動作很快。對麵的警察早就擺出了側身撞門的動作，餘簡一個躲閃不及，竟是直直撞向了那人堅實的肩膀。

餘簡可憐的小腦瓜像個彈力球般在肩膀和門板間彈了個來回，前額後腦俱是一痛。

好疼好疼好疼。

她抱頭坐倒在地，疼的簡直要眼冒金星。

“溫軟小章魚？”

沈忱上前一步看向餘簡，明顯已經認出了她，語氣裡的猶疑卻與先前詢問她性彆的時候彆無二致。

一旁的許明睿揉著肩膀，還沒開始驚訝，地上的男人就搶先開了口：“兩位警官，我不認識這女的。”

“我先前是發消息給我老婆呢。你們一定是誤會了。”

沈忱發出一聲輕笑。

“你管老婆叫溫軟小章魚？”

“剛加上聯係方式都沒三小時呢，這就已經扯了證了？”

“看來你各個方麵都蠻迅速的嘛。”

男人彷佛受了刺激，索性破罐破摔扯開嗓子：“哎喲我褲子都沒脫呢，這女的我根本不認識，長得跟個未成年似的，我根本不好這口。警察大哥，你們饒我一回，我老婆孩子還等我回家呢……”

沈忱鄙夷地瞅了男人一眼，給了許睿一個眼神，許睿迅速理解了沈忱的意思，立刻拎著男人的胳膊讓他閉嘴。

鄙夷的目光繼而轉向餘簡。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餘簡還沒從疼痛中緩過神來，隻是搖搖腦袋，真誠道：“我不認識這人。我就是來送個外賣。”

“送外賣送到浴室來了？”

……

這就是事實啊。

餘簡抬起頭，試圖透過劉海讓沈忱感受到她誠摯的目光：“我真就是個打醬油的。”

很顯然。

沈忱並沒有接收到她的誠摯目光。

隻見他抬手就要去碰門把手，充滿壓迫感的嗓音撲在餘簡頭頂。

“讓開。”

餘簡很識時務地麻溜兒滾開了。

鎖芯阻滯的聲音響起。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