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油膩膩的風扇正蔫頭耷腦地轉著,老舊的轉軸發出嘎啦嘎啦的響聲,與清脆的嗑瓜子聲相互應和、此起彼伏。
“餘簡!你來——”
餘簡兩手並用,一手收盤一手抹桌,行雲流水收拾完餐桌轉身就往廚房走。
王愛莉翻了個白眼,指尖捏起一顆瓜子。
“看。我這夥計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吃著我的飯住著我的屋,脾氣還那麼大。小孩,你可彆跟她學。”
被稱作“小孩”的胡先人高馬大立在櫃台邊,一雙眼睛直愣愣瞧著王愛莉那十根皺巴巴的手指頭。
準確來說是十片指甲上大紅顏色的指甲油。
“哎呦!”
猝不及防被扔了一臉瓜子殼,胡先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兩手握拳在臉上摸個不停。
王愛莉拍拍手上殘餘的瓜子殼,懶洋洋開口:“都教過你了。咱就不能矜持點兒嗎?彆見著什麼大紅大粉的就走不動路,再不長記性小心我給你吃一個月素。”
餘簡快步走出廚房門時,那“素”字千回百轉的尾音還未落地。
嘈雜的聲音催著天氣熱度又上漲了幾分。
餘簡閒靠在桌邊躲懶,恍惚聽見店內的電視屏幕裡正播著新聞。
“嗐,入夏之後就淨是些掃黃打非的活動,沒啥意思。”
“咋啦,還真想遇上什麼人命案子降降溫啊?”
“我可沒說。”
“四年前的案子都破不了呢,警察也就會整點小打小鬨粉飾太平了。”
新聞內容沒聽太清,一旁客人的談話倒是一字不落聽了個全。
餘簡抿著嘴唇保持站立,眼神失焦,明顯是在發呆。
“餘簡?”
王愛莉一招呼,餘簡應聲轉頭。
“你來。”
淡漠掃了一眼似是因受了恐嚇而縮著脖子的胡先,餘簡麵無表情地快步走到王愛莉麵前。
“有新的外賣單子來。”
“一會兒你送餐的時候帶上他。這不正好多配了輛新車嘛。”
“我今天休息。”餘簡微抬眼皮,汗水順著黏在額上的頭發往下掉,劉海後頭一雙黑亮的眼睛正直直看向櫃台後的王愛莉,語氣裡滿是加班的怨氣。
王愛莉被盯得莫名脊背發寒。
“梁溫這不是還沒回來嘛。”王愛莉笑吟吟回看餘簡,語氣似含嬌嗔。
她踱步走出櫃台,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了餘簡右肩:“能者多勞。過了這陣兒我給你放假,你儘管出去玩呀浪呀勾搭男孩子呀……我微信裡還有好些帥哥,你要不?”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老太婆發嗲。
餘簡挪步離開王愛莉的魔爪,無視這四十多歲、身體發福、還穿著大紅大綠的老阿姨的撒嬌。
“你確定他會開車?”餘簡的目光落在了胡先身上。
“會。”王愛莉肯定道。
“怎麼不會呢。我和胡先的爸媽都是老朋友了,他平衡性可好了。”
“是吧。胡先?”
仿佛聽到了關鍵性的詞語,胡先點頭如搗蒜。
“點咱們店的外賣大都是些老顧客嘛,你帶著他開開車、認認路,以後你的工作也能輕鬆些,是不是?”
是才有鬼了。
“是新人點單嗎?”
儘管知道新人點單的概率很小,餘簡仍舊抱有一絲期待。
“這個嘛......”
王愛莉似是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餘簡扯下外賣打印機上的單子——是從沒見過的電話地址。
有戲!
餘簡迅速跑進廚房,拎著份飯菜就往外走。
“注意安全啊~”
王愛莉望著餘簡遠去的背影擺手叮囑道。
“知道啦!又不是給尤三越那個女人送餐,有什麼危險啊。”
......
王愛莉心虛低頭,微信聊天框裡正彈出一大串整活兒表情包,抬頭昵稱正是三個大字:尤三越。
“還不快跟上!”
胡先剛要湊頭觀察,便被王愛莉一嗓子吼了出去。
“這女人呀,就是得哄著。”
“多學著點兒。”
手長腳長的胡先跟在餘簡後頭顯得十分吃力。
他走路時總左搖右晃著胳膊,就像剛學走路的小孩。
眼看著餘簡向上拉開鏽得厲害的卷簾門,巨大的噪音刺得胡先渾身不自在。刺目的陽光、炎熱的天氣,樣樣都讓他不自在。
一新一舊兩輛電瓶車並排停在昏暗的地下室。
餘簡走向舊車,熟練地將飯菜放進後座上的保溫箱,戴上印有“王家私房菜”字樣的頭盔,跨上車子就要出發。
一旁的胡先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忽略了的事實,隻睜著大眼睛好奇打量著四周,比起飯店,他似乎更加喜歡這個地下室。
——滴滴
收到危險信號的胡先瞬間跳了出去,雙臂環住身子,一臉戒備望著餘簡。
“上車。”
胡先的視線在兩輛電瓶車之間來回猶疑,最終在餘簡視線的逼迫下跨上了那輛嶄新的小電驢。
餘簡也不多廢話,說著看好,就重新擰動鑰匙,踢上腳刹,轉動把手將車開了出去。
後頭的胡先手忙腳亂跟著操作,搖搖晃晃出發了。
六月的鬱城正值酷暑,迎麵而來的熱風吹得餘簡汗如雨下。偏她還穿著件黑T恤。
紅燈亮起的時候餘簡回頭看了眼。
那傻大個騎著小電驢七歪八扭往前開著,平衡保持得倒還不錯,可麵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明顯不太適應這份工作。
麻煩。
綠燈亮起,前方的車輛疾馳而去,餘簡微微皺眉,鬆了鬆右手減慢了車速。
十分鐘前。鬱城中心商圈一家咖啡館內。
妝容精致的卷發女人正端著咖啡,饒有興致地向對麵的男人發問:“聽說沈先生是警察呀?平時工作忙嗎?”
“我們派出所還好。案子多的時候會比較忙。”
男人磁性的嗓音傳入女人的耳朵,卻被她抓住了話裡的關鍵詞。
“派出所?”女人的眉毛擰起,“不是說你是刑警隊的什麼隊長嗎?”
麵前這男人身高腿長,一張小麥色的麵孔輪廓分明,濃眉毛、高鼻梁,生的十分硬朗俊俏。一雙帶笑的桃花眼卻是給頗有距離感的長相添了分親近氣息。
這樣的外貌條件,再加上先前媒人告知的“刑警隊長”的工作身份,原本是正中女人的擇偶紅心的。
“以前是。”男人微笑著喝了一口咖啡,語氣並沒有不快。
“啊,是副隊長,不是隊長。”他甚至欣然補充道。
“那……”
“那你這職位一變動,薪資水平不會也跟著降了吧?”
杯子落於杯碟發出細碎碰撞聲響。
既然聊到這裡了,沈忱理了理袖子,準備開始發表演講。
“都說我們警察福利待遇好。要我說,那都是些屁話。”
沈忱拍著桌子,一張帥臉上寫滿了憤怒嚴肅。
“尤其是基層民警,簡直過的不是人的生活。”
“要工資沒工資,要休假沒休假,雞毛蒜皮什麼事情都要管,小小一個派出所成天擠著一大幫子人,上到八十的碰瓷老太,下到吃奶的走失兒童,我們天天真是忙得腳不沾地。”
女人手指繞著卷發發尾,勉力維持優雅端莊的微笑:“那還真是……辛苦你們了……”
“我還真沒誇張,”沈忱刻意壓低了聲音,“就前些天,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就我們派出所,有個過勞死的。”
“啊?”女人驚訝捂嘴,“不能吧……這麼誇張啊。”
“可不嘛!”沈忱一本正經提高音調。
“小許。才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我這剛下到所裡他就跟著我,天天熬夜看監控的,沒兩個月人就沒了。”
“好可惜呀,還那麼年輕。”
“是啊……”沈忱微微轉頭,看著玻璃牆外的天空遺憾歎息。
正在這個細小空檔裡,對麵的女人臉色突變。
原本繞著頭發的手指瞬間收回,仿佛收到驚嚇般,四肢縮成一團,蹭的一下自沙發上跳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感覺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
方才胡說八道的效果有這麼好?
“身體不舒服嗎?需不需要送你去醫院?”沈忱出於紳士風度詢問道。
“不用了不用了。”
女人埋首狂奔,四散著頭發好似撞鬼,再顧不上與他多說一句話。
這樣異常的舉動很難不引起相親對象的疑心。更彆說身為警察的沈忱了。
他眯著眼睛看向女人遠去的方向。
確實是距離這個樓層最近的衛生間路線。
於是他淡定舉起手邊咖啡微抿,打算再靜靜觀察一段時間,如若沒有異常,就在咖啡喝完之前離開相親現場。
頂著炎炎烈日騎行了將近二十分鐘。
最終到達目的地時,餘簡真真是汗流浹背,整個人就像水撈出來似的。
商場的冷氣給的很足。
餘簡站在門邊等著胡先停車,頭頂飛流直下的冷氣現在就是她的續命良藥。
——嗡——嗡
兜裡的手機傳來震動。
餘簡點開屏幕一看,正是王愛莉發來的消息。
“十萬火急!!!”
“地址改了,馬上去目的地商場三樓東門衛生間!!!”
“再吃不上飯就要出人命啦!!!!”
......
這與王愛莉截然不同,卻令餘簡感到萬分熟悉的語氣。
她忽而露出了然微笑,手指發力,咬牙切齒地在鍵盤上扣出一行字來。
“尤三越這女人回回就非得在廁所進食不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