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耀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子,露出幾分嚴肅的神情來。
他畢竟是仙盟稽查處的稽查員,知道突然發生的時空轉換無論如何絕對不意味著好事。
從看到白玉城三個字開始,他就大感不妙。
“講理,你聽過白玉城嗎?”
“不曾。”
沒聽過倒也正常。
齊耀想,薑理要是聽過,那他才真的要吃驚了。
“我從未在修真界的典籍或流傳中聽過白玉城之名。但仙盟所理事項不僅關乎修真界,瑣事繁多,偶爾也有凡人界的雜書流來。”
“你還看那種東西?”薑理打岔。
齊耀隨意地笑笑,“閒著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薑理示意他繼續說,齊耀卻眼尖地發現了一個身影。
“賀凡舒!”
薑理頓感不好,迅速閃身躲在了附近的樹後麵。
他目光隱蔽地隨齊耀的視線看去,果然見旁若無人揮著劍的女子已經抬起頭,向齊耀處看來。
齊耀快樂地和賀凡舒打完招呼,回頭一看,已經不見了薑理身影。
賀凡舒往薑理藏身的樹後掃了一眼,他長長的影子在樹下露出半截。
她移開眼,和齊耀一起進了城。
薑理遠遠墜在他們身後,跟著進去。
齊耀欲言又止,賀凡舒目不斜視,淡淡道:“我知道,不用管。”
雖然薑理一心想殺她,並且害她進入此處界域,但賀凡舒知道,他並沒什麼壞心。
她固然記仇,但薑理為她護下百餘位青笠宗弟子,使其免遭赤峰門毒手,賀凡舒很難不記他的恩。
何況,秘境內險象環繞,生死難言,就算要報仇,此刻也不是好時機。
齊耀被賀凡舒帶到賣餅的大娘麵前,他疑惑道:“你這是?”
賀凡舒言簡意賅:“買餅。”
齊耀震驚:“買餅?”
“不買餅,難道餓死?”
齊耀看賀凡舒自如地買了餅嚼起來,為她強悍的適應力震懾:“天才適應環境起來也這麼天賦異稟嗎!”
他豪氣地遞出兩塊靈石,“大娘,來兩張!”
大娘翻了個白眼,“這位官人,你想買餅,就拿錢來,用這石頭……”
她嫌棄地把靈石丟回去,對待傻子的態度雖然克製了幾分,依然泄露出來。
連帶著賀凡舒也遭了殃,受了她好幾分打量的視線。
齊耀迷茫:“啊,不收靈石啊?”
他轉向賀凡舒:“你的錢哪來的?難道你還隨身帶凡人的貨幣?”
但是不對啊,凡人界地處各個不同的無靈界,貨幣互不相通,賀凡舒再怎麼天才,也不應該提早準備好此處的貨幣才是。
賀凡舒歎了口氣,用和大娘一樣的看傻子的眼神望他:“當然是換的。”
遠處的薑理走過來,替齊耀辯解了兩句:“我剛詢問此處百姓,沒有人知道靈石是什麼。你是怎麼換到的?”
賀凡舒沒理他,隻是拉著齊耀往遠處避了避。
薑理不明所以,但一陣強烈的不安驅使著他,讓他跟著往他們的方向挪動了一下。
他反應過來停下腳步,尚未質問,就聽到破空之聲傳來。
不詳的預感成真。
遠處的高樓炸開,一塊巨石向他砸來。
薑理進入白玉城前就因靈力無法使用暫時淪為了凡人,進入白玉城後靈力也不曾恢複,現在隻能眼睜睜看著滾石向他落下。
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他懷疑賀凡舒是不是借刀殺人,故意要取他性命的時候,那石頭居然奇異地遲緩了下,擦著他的頭皮劃過,轟的一聲砸向了他身後的鋪子。
薑理僵硬地轉身,沒看到血肉模糊的場景。
隻看到一塊巨石,泯滅了這裡曾經存在過的一切。
他看向賀凡舒,那人眼裡無悲無喜,隻有一片平靜的漠然。
遠處傳來暴嗬聲:“孫輕歸,是我先來的,你憑什麼和我搶!”
刹那風過,三人出現在城外。
“賣茶嘍,賣茶嘍,上好的茶葉,新鮮的茶葉!”
賀凡舒丟下怔愣的兩人,熟練地走向茶販的小攤。
“老板,給我來三碗茶,再給我換點錢。”
她遞出一塊靈石,茶販高高興興地接過,給她舀了三大碗茶,又給她找了些銅板。
“客人多來呀!”
賀凡舒離開的步伐不變,嘴角卻掛上一抹苦笑,是啊,多來,她都來了三百多遍了,能不多來嗎。
她給齊耀和薑理分彆遞了一碗茶,自己飲下一碗。
“見過了,那我給你們講講?”
齊耀埋怨道:“凡舒你也真是的,對他也就算了,怎麼對我也這麼見外。”
“見外?”
“嚇唬薑理,那是他之前想殺你應該的。我們都這麼熟了,怎麼連我也一起嚇唬,好歹給我通個氣呢。”
賀凡舒輕笑,“齊稽查員,我們本來就沒有很熟吧?”
齊耀怒視,賀凡舒視若無睹,“還有,我最近升職了,彆叫凡舒,怪惡心的,叫我賀掌門。”
薑理沒忍住笑出了聲。
齊耀改變了怒視的方向。
賀凡舒也沒放過薑理:“薑大夫,現在能放下我們的私怨了嗎?”
薑理反駁,“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私怨。”
凶悍的魔劍出世,稍有不慎就是整個修真界麵臨覆滅的危機。
麵對這種可能,薑理唯有將其扼殺在萌芽之中。
此非私怨,而是公仇。
斬妖除魔,薑理從未後悔過。
他目光平靜如水,賀凡舒一眼就能望到底,自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隻是,“嗬。”
她譏笑一聲,“薑大夫太嫉惡如仇,卻老眼昏花瞎了眼,連惡在哪裡都看不清。”
薑理不欲與她辯解。
賀凡舒欺身過來,猛地將他搡倒在地,壓在他身上,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威脅道:“薑大夫,在此處我們都是凡人,你一介丹修,我如果有意殺你,你隨時會死。”
薑理嗆得直咳,賀凡舒看著他眼角被逼出晶瑩的薄淚,掐他脖子的手收攏捏緊。
半晌,見他臉憋的通紅,快要喘不出氣來,紫色逐漸要爬上臉頰,賀凡舒才鬆開手。
隻是依然壓在他身上,雙臂撐著地,看薑理急促呼吸。
薑理差點被她掐死,卻倔強地不肯求饒。
他回過神來的眼睛盯住賀凡舒,聲音已經啞了,一字一句,卻極固執:“藥王穀子弟,以斬妖除魔為任,絕不妥協。”
賀凡舒反倒不氣。
她看著薑理,忽然笑了。
“薑大夫,您這麼堅定要斬妖除魔,賀某實在是欽佩您的高義。不過,到底誰是妖魔,誰又是舍身鎮魔之人,薑大夫可要好好分辨清楚,不要錯殺了無辜,反倒給天下人惹禍上身才是。”
見她如此篤定,薑理麵色幾番劇變,最終停在一個迷茫的表情上。
賀凡舒所持魔劍展現出的力量過於強盛,薑理除魔心切,生怕一秒的拖延都會讓賀凡舒逃脫,禍及天下,才著急著要殺她。
偏逢賀凡舒最是脆弱之時,一分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逼得她隻能向死求生。
二人之仇,不能不說不小。
但賀凡舒能容忍薑理一次兩次想殺她,卻決計不能容忍在這種危險的秘境裡,還埋著薑理這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竹子。
一不小心就是死局的地方,賀凡舒不敢賭。
但她又不能真的殺了薑理。
和藥王穀的勢力無關,也不是她賀凡舒寬宏大量,能原諒一個差點殺了自己的人。
而是她需要薑理。
薑理在秘境內外都是個好大夫,賀凡舒出了秘境,卻隻是一個丹田破損妖魔纏身的廢物。
在很多事情上,賀凡舒都需要一個幫手。
目前看來,薑理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她從薑理身上起來,將他拽起,微笑著說:
“薑大夫,你已經犯過兩次錯誤了,不要再錯第三次了。”
薑理閉上眼,不想去看她那張惹人生厭的臉。
“是非對錯,我自有分辨。”
“那就請薑大夫睜眼,好好看個清楚。”
薑理氣急,可終歸是念著賀凡舒真的隨時能殺死他卻放了他一馬的緣故,和她達成了暫時的休戰協議。
或許,她真的有什麼苦衷?
麵對一個能拿捏自己性命卻輕輕放過的強者,薑理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異地處之,如果是他麵對仇人,可做不到賀凡舒這麼豁達。
察覺到他態度的轉變,賀凡舒放下心來,開始講解這些日子裡,她在白玉城中得到的消息。
第一句話,就引爆了兩人。
“這裡是孫輕歸得到一窗秋的地方。”
齊耀和薑理雙雙驚呼。
一個喊:“孫輕歸?”
一個問:“一窗秋?”
作為鎮壓季鬱的第一代功勳,甚至可以說是第一代功勳的唯一中心,孫輕歸在仙門的地位可謂如日昭昭。
除了他霸主一般的實力之外,孫輕歸的草根出身也是無數修士對他狂熱推崇的一重原因。
他不曾背靠任何門派,僅依靠自創的劍術就獨挑幾大宗門,使得無數天驕拜倒在他劍下,甘心為他驅使。
這才有了萬劍之陣,有了重創季鬱的初代核心。
仙魔大戰的史書上,第一頁就寫著孫輕歸的名字。
他是永遠的傳奇。
齊耀和薑理都有種見證傳奇幼時故事的激動感,他們齊齊閃亮著眼睛,等待賀凡舒的下一句話。
然而,等來的不是希望,而是一句令人如墜冰窟的話。
“我在白玉城中,已經循環了三百三十三次。”